第六十四章---死很难
五日后，日月山庄上下一派愁云惨雾，做事的小弟子们个个敛气静声，一个比一个小心，平时一起玩笑打闹的场景，如今很难看到了。
“掌门师兄，人是找到了，你拿个主意吧。”恒乐坐着，以手撑额，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疲累，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知你想法，可宋如意的事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仙君他如今她重伤难愈，不如等等再说吧。”
“等多久？等得了吗？这个女子胆大妄为，做事不留后果，若她是个安分的，我们也不会愁成这样。还有，这几天我又重新查问了她的身世，才知道她生父竟然是鬼主。这若是被其他宗门知道了，要如何解释仙君竟然喜欢鬼主的女儿。我们日月山庄的基业，仙君的声誉怕是要毁在这个女子手里。”
“你考虑的我又何尝不知，那天，仙君把她扔下悬崖，我亦是没有料到，可是二人之前的浓情蜜意又不是假的，近几日，仙君避不见人，只留了那狐狸精在身边照料她的伤势，可见，仙君并非真的想要她的命。赶走她容易，却不能不顾及仙君的意思，总之不可操之过急。”
恒乐同样看不透，仙君看似杀气满满，但了解内情的人都觉得颇为牵强。
那天仙君出现明显情绪不对，依他平时纵容宋如意的样子，就算偷溜出去，闹得人尽皆知，被人叫嚣上门，若他想要保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况且，那个九然本身就有问题。
杀了何守心尚且可以解释，但对宋如意的杀心，总觉得别扭，说不出的别扭。
如今人救回来了，还在藏风院养伤，仙君不闻不问，当真不在意？
可又一想，现在忧心宋如意的去留问题实属多余，从万丈深渊摔下去只剩一口气回来，没准哪天伤重而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省的他们费心劳力。
如今，该做长远打算才是。
他抬头，说道：“师兄，腾也和宛桃出去有些日子了，叫他们回来吧，祖云山上不能没有人，对了，还要通知恒佳师弟，若有品貌俱佳的女子，送到日月山庄来。”
“你是想对极对极，还是你想的周全。”两人出了一言堂，去了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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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院的紫藤花已经爬到很高了，墙角剩余的竹竿全部扎成了可供攀爬的花架子，花骨朵结了不少，只是不知道几时能开。
白婳坐在床边脚榻上，愁得不行，因为宋如意的情况真的不好。
她身上多处骨折，脸上，身上擦伤无数，即便人现在昏着，口角不时有血流出来，白婳怕她呛死，只敢让她侧身躺着。
抬手探她鼻息，微弱的几次都探不到，整个人毫无生机，就像一个破布娃娃，需要缝补的地方多不胜数，就她现在的情况，就算补好了，根基已伤，恐难长寿。
最让她心寒的是齐大人和日月山庄的态度，从把人救上来，没人送药，没人请医，就连齐大人都以闭关为由，拒不露面。
她都不敢闭眼，怕自己一个没盯住，人就一命呜呼了。之前两人打闹拌嘴，但她早已把她当成她最好的朋友，她不想看到她死。
白婳深深看了一眼宋如意，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她起身出门，站在谈风院主殿门口，紧闭的房门，空寂的院子，心中泛起阵阵悲凉，明明那么爱，又是如何做到这般冷漠。
她拿出那朵曾可禅交给她的金灿灿的花朵，她跪下，双手捧花高举过头，大声说道：“齐大人，我知道你听得见，这圣花是宋如意让我交给你的，如今她快死了，你真的不见她最后一面吗？”
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回应，眼泪决堤成河，白婳不能久留，把花放在石桌上，离开了。
她转身行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忽然想，也许宋如意死了也不错，死了就不会感受到世间的凉薄无情，也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白婳走后，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执起桌上优昙花，手指摸索着片片花瓣，心念一动，如意锁出现在另一只手上。
他把这两样东西并排放在石桌上，手指抚过祭生石上的文字，‘如玉倾城，意锁长平。’
项圈接缝处还沾有血迹，优昙花好像受到某种吸引，自动贴在血迹上，吸了个干净。
齐云里愣了一瞬，随即拿起优昙花摔在地上，再看那项圈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此时，白婳的一句话，忽然跳了出来，“她快死了。”
怎么会死呢，那不是别人，是落河。
是他的梦魇，是他今生的执念，怎么会死呢。
不能死。
齐云里进来之前先点了白婳的昏睡咒。
他来之前以为看到宋如意，还是会怒不可歇，像那天一样，控制不住想杀了她。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离她远一点。
眼见她奄奄一息，才发现，他没办法把两个人重合，甚至不愿意相信宋如意就是落河这件事。
好像只要不相信，他的痛苦就会少一点，他和宋如意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记忆回到那日，齐云里赶到关山派的时候，并未现身，只想悄悄把人带回来，他锁定宋如意的位置，进到了寻香楼。
还没看见人，如意锁的禁制被人强行破开，他心急如焚，以为她遇到了危险，接着就是顶楼冲天的白光，照得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觉得似曾相识，却并未细想，当时更关注她的安危。确定她在这里，刚想出声叫人，忽然间，一个猜想跃然脑海。
这样的白光，他见过很多次，在上灵界，在落河身上，难道
他说不清自己那时的心情，隐去身形，用神识观察里面的情况，他要确定，落河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白光依然耀眼夺目，耳边能听见兵器交接的声音，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她被天罡无常阵困于其中，用自身法力分去维持阵法的灵气，从而断了它的供养，耗光阵法最后一点气力。
这个破解之法很聪明，的确像是落河能干出来的事。
真的是落河吗？齐遇还在苦寻那个做天梯烟火的老头，如今，人反而出现在关山派夺宝。
齐云里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但他今天来着了，只要确认是落河，便不会让她逃脱。
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他现在无暇顾及。
阵法将破，塔楼晃动起来，那女子吸收了太多灵气，好像极不好受，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天罡无常阵破开，白光随即消失。
齐云里先看到的是扔在一边断开的如意锁，忽然间，脑子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想到了什么，又立即摇头否定，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待那个女子回头拾发簪的时候，齐云里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断开如意锁是因为她知道祭生石与他神识连通，她怕他发觉异样，所以才出此下策，不惜自伤，也要摘下来。
她溺水不死，与冥王过从甚密，修炼速度远超他人，都是因为她并非凡骨，之前所有的不正常都有了解释。
她拒绝他，是因为她一早知道自己不会久留，所以，他的付出，她全然不在意，却对那支发簪爱护有加，她的心意在那个昭岚君身上。
忽然间齐云里从一个在河边捡石子的人，瞬间坠落至无底深海，他喘不过气，想要挣扎着上岸，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依附的孤岛，命运没有给过他任何选择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特别滑稽，特别可笑，被她欺骗，为她神伤，他咽下的所有苦都与她有关。
可她呢，每一步的算计都是为了离开他。
当宋如意发疯炸楼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天空院就是她砸的，一个小小塔楼算什么。
可即便如此，塔楼坍塌的那一刻，他还是护住了宋如意，之后又无比后悔，他恨自己为什么学不会狠心，于是，他拎着剑靠近，谁料那时，她已经醒来。
她竟然求他杀了她，落河最是贪生怕死，怎么会求死呢。
他俯下身，手触到她的脸颊，描绘每一道血痕。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既已到我身边，便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放你离开。
三天后，宋如意醒过来，伤势奇迹好转，白婳对着她哭了一整天，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人鬼皆泣，宋如意无奈，心想，号丧也没有这样心急的，她才醒过来，还没度过危险期呢。
“你不知道我为了你可是豁出命去了，我去恒乐房里偷丹药，差点回不来，光谈风院我就跑断了腿，就是对我亲妈我也没这样过，宋如意，你得管我一辈子。”
自己刚醒就被人讹上一辈子，她属实没那个力气与她争辩。
回道：“我才活多少年，管不了。”
白婳知道她精神不好，也不揪着她不放，顺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改口道：“现在不叫你管，你先养好伤，以后咱们再慢慢清算，你先歇着，别睡，我去告知齐大人一声。”
“不许去。”
白婳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假笑一声，说：“哦，不去，不去，我去找点吃的给你，等着啊。”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头歪向里侧，眼泪再也盛不下，顺着眼角倾泻而出。
有人止步于门外，急促的呼吸声，抽噎声贯穿来人的耳膜，脚下再难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