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湘听了这话,不由眼睛发酸。
十几年了,竟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在娘家的那十几年,母亲将她保护得太好。母亲往往默默地做完了大部分的活计,自己却从未对她说过感谢的话。如今自己当了多年的母亲,方才知其中心酸滋味。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这都是些不值当的,是我应该做的。”
岳湘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黄芸拿了一牙西瓜,真诚地看着岳湘。
“不用叫我夫人,这太生分了,叫我芸娘就好。”
岳湘在口腔中默默吞吐着这两个字,好不容易才怯怯地念了出来。
“芸……娘?”
“唉!”
黄芸答应她,笑得明媚,在一瞬间像极了岳湘那不谙世事的小妹。
岳湘同吴盟成亲后一年,小妹就被父亲嫁给了一个货郎。他们东奔西走,姐妹间竟再也没见过了。
岳湘忽然觉得那些无形的束缚感消失了,鬼使神差地说道:“芸娘,你可以叫我阿湘,从前我娘和我的小妹都这样唤我……”
说完岳湘就后悔了,这样似乎有些不大好。
她去觑黄芸的脸色,却见芸娘待她如初,爽快地叫道:“阿湘。”
“嗯。”
岳湘赶紧答应,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意。
这厢岳湘和芸娘两个相处得分外和谐,那厢程浪的骨头都快要颠散架了,这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罗叔下车后,程浪也准备跟着蹦下去。芸娘不在,她可以浅浅放飞一下天性。
谁料她刚掀开帘子,吴敏就伸出了一只手,让她扶着下来。确认程浪稳稳当当地站好了之后,他就又保持沉默地站在一边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程浪还是很庆幸真正沉稳踏实的吴敏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谢谢敏哥!”
程浪从不吝啬于表达感谢。
“嗯。”
小少年的脸上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含混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
两人跟着罗叔走了两步,便在一间相当大的粮店面前停下。粮店生意兴隆,蓝白衣裤的伙计们用笑脸迎着来客。
程浪一抬头,只见粮店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古朴庄重的汉隶写着“郑记粮铺”四个大字。
这就是郑商人在城中的产业之一。
罗叔就负责时常过来检查账目,还有督促伙计们从村中收集粮食,供给到城中的粮铺来。
罗叔一跨进店铺,就受到了伙计们的集体问候。没过一会儿,粮铺的管事和帐房先生都迎了出来。
罗叔同二人寒暄了句,就向他们介绍起身后的程浪来。
“这是主人那位远房表妹的女儿,黄灵儿,要好生招待着。”
管事和账房先生都是人精,自然知道罗叔说的是哪一位。主人离开之前可是再三交代过,全郑家的产业都要照顾这对母女。
罗叔声音不算大,但店里的伙计们都竖着耳朵听到了。
当即就有嘴甜且动作利索的,去备了瓜果盘,又抓了一把糖放在一起,用来招待程浪。
程浪道了谢,便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吴敏不动,程浪还硬塞了几个给他。
“我不饿……”
吴敏正准备放下一块芝麻糖,却被程浪的小手拦住了。
“吃,多吃点,今儿下午好多活等着你做呢!”
程浪连哄带骗,吴敏这才吃了一些。
等到吃饱喝足,程浪便带着吴敏同罗叔告别,约好时辰一同回去。
程浪从小是个会搞好关系的,也去管事和账房先生面前嘴甜了几句,刷了一波好感。她顺便打听了附近最好的衣饰铺子,管事和伙计们都很乐意地告诉了她。
程浪笑着道了谢,便和吴敏一同朝着衣饰铺子走去。
管事推荐的铺子店面虽然不大,但生意很好。伙计们见程浪二人装扮朴素,也还是笑脸相待。这让程浪对这家店有了不少好感。
她说明了来意。小伙计便带着她去到店铺内间。
高高的柜台上,站着一个留了长胡子的掌柜。他正检点着最近收的丝绢绣活,不时挑出一些不太好的,让一旁愁眉苦脸的伙计长点记性。
“掌柜。”
伙计向掌柜介绍了程浪二人。掌柜放下手中的活,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半大孩子,心中略有些不悦,但还是保持了涵养,只是说:
“小姑娘,我们店里的要求比较高,绣工不合格可是不会收的。”
“绣工如何,掌柜看看便知。”
程浪也不辩解,她虽不懂刺绣,但好赖还是看得出来的。芸娘的绣活,怎么也不至于不合格。
那柜台太高,程浪够不上,就让吴敏将包裹放到了掌柜面前。
掌柜的打开包裹,只见里面的四方绢帕分别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寓意高雅,配色不俗,绣工精巧,乃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掌柜的顿时浮出了笑意,“小姑娘这绣件当真了得,可以算得上精品了。”
程浪顿时松了一口气。
掌柜沉吟了一会儿,道:“虽说是精品,但这绢帕的价值到底有限。四件一共一两银子,外加些许素绢和丝线如何?”
程浪低头略算了一下,发现和芸娘之前说的预估价格差不太多,再说了她本来也需要采买一些原材料,便同意了。
掌柜的还送了她们一个藤编的小篮子,给装了不少丝线,笑脸送她们离开,还说着下次可以直接进到里间来。
吴敏提着小篮子,跟着程浪在车水马龙的城里七拐八拐,看得眼花缭乱。
他都有些累了,程浪却还很兴奋,时不时盯着某处点点头,嘴里念念有词:
“嗯嗯,客流量不错。”
“这边不行,做吃食的太多了,竞争大。”
“啥玩意,一个黑不溜秋的烧饼两个大子,抢钱呢?”
程浪二人此时在学子街停了下来。
学子街顾名思义,有许多书院和私塾坐落于此,并且由此衍生出来了不少书铺和茶楼酒楼。
读得起私塾和书院的,大部分家境都比较殷实。这类学生要么有家仆日日送饭,要么就相约酒楼。然而剩下的家境贫寒的学子,就没有这个闲钱去酒楼挥霍了。
书院不管饭,寒门学子只能找些流动的小摊子填饱肚子。
像程浪面前的这个烧饼摊子,明明又贵卖相又不怎么样,加肉酱还要额外加钱,可旁边还是围了不少青衫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