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萤回上界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
成为圣人是向天道赚取好处，他们得到了修炼上的便利，得到了足以操控他人的权能，得到了人人称羡的名声和地位，的确是要帮着做些小事。
大多不过是设法除去将来或许会为祸一方的恶贯满盈之徒，或是调查某地灵力运作的紊乱云云，只要一位圣人表明了意愿，底下自然而然有大把人伸头探脑地等着差遣，用不着他们亲自出手。
只是这中间的某次出了些差错，因着这次差错，基本上知晓内情的人均会对苏嘉白忍让三分，甚至在他冒犯到他人时还会出手帮忙把人给劝下来。
就他现在的脾气，还是随着时间推移转好了的结果。换做以前，那可真是猫嫌狗厌。
“哎……这差事怎么偏生落到了我的头上。”妲萤揉了揉额头，底下得用的使女立刻迎上前来：“大人可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你去库房里，把我那前尘杯翻出来，里头的东西记得扔干净。”妲萤摇摇头，叮嘱道，“拿过来后，替我联络一次狐族那边，就说……”
“说苏嘉白的道侣我会好好教导照料，叫他别管了。”
若只是那个小子，妲萤才懒得管他，自己作的死就该负责，但如今陌璇既修了她的道，姑且也算是她半个传人，便不得不管。
使女微微一讶，妲萤在圣人里头资历算浅，平时作风比较低调，素爱行走在下界，少出这般惊人的挑衅之语，不过，服从的本能还是让她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不过苏嘉白显然一时半会儿收不到这条挑衅的消息了，这下他正在北境之主，封权仲的宴席上。
上界势力分作四股，一为妖，一为魔，一为人，一为圣，其中人族居北，所在有门派林立，但总是会推举出修为最高的一人受封北境的王。
当然，各人手腕不同，有的人上来了只能当个吉祥物，有的人上来了却能将这个字实打实地坐实。
这届就是这封权仲了，而他姑且偏向后者一些。
把苏嘉白打伤落到下界去的也是这家伙，不过二人的关系没到见了面就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相看两相厌，该有需要的时候，照样能阴阳怪气地互换情报。
先前的被伤之事，人族这边也有光明正大的“比斗”借口，苏嘉白没有理由发作，再加之有想“请教”的地方，这般也就来了。
封权仲的修为，认真计较起来伤不到他什么，上次不过是他状态不好，加之一时松懈分了神，对方伤到他简单，要他性命才是难上加难。再者，真正想要他性命的，一直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和封权仲此人也没什么关系。
人族的宴席一向无聊，在他盯自己早就收好了的尾巴的位置第三百四十五下时，终于有了要结束的趋势。
侍者们为客人们端来新的糕点，苏嘉白无意间扫了一眼，忽地怔住。
这是陌璇喜欢吃的那种桂花水晶糕，就是不知道味道和她在下界分给他的比之如何。
苏嘉白来人族这里，不管是什么样的非打架场合，一向不动口不动手不动眼，被封权仲封了个“宴席雕像狐狸”的称号，今日破天荒地尝了尝不过是寻常菜色的水晶糕，让封权仲一下给注意到了。
他早听说，苏嘉白在下界遇着了什么人类女修，为之倾心甚至留在下界一待就是十年的事，这狐狸又是一个这样的性子，若不是这女修的事，只怕八百年也不会主动上门来一次，他当然要好好看这个热闹。
一场宴席，除了苏嘉白，谈得上宾主尽欢，而大多数客人一如往常地告别之后，苏嘉白果不其然没有走。
“我听说，最近你从下界带回来一个女子……”他抬眼望去，阐明自己的来意。
“你说元霜？我确实在下界与她遇见，看对眼了就把人带回来，有什么问题吗？”封权仲拍了拍手，唤来侍从，“你去把元霜喊过来。”
这轻慢的语气……苏嘉白眉间微微拧起。
没等上多久，一个元婴圆满修为的女修扒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确认封权仲确实在后这才走了进来。
“怎么，喊我过来有什么事？”元霜问道。
苏嘉白淡淡一扫，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上界下界的人认识，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个套路，无外乎是上界的人去到下界，再无意间认识了下界的人，之后发展出更深的渊源。
这元霜与封权仲缘分的起端，在于封权仲救了外出执行宗门任务、不慎落了伤的元霜，一来二去……
呵呵，恶心又肉麻。
苏嘉白没动用血脉能力，只是那一眼窥探到的未来之中，似乎他们感情的最后结局并不怎么好，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类型。
不过再怎么不好也和他不一样，在这里为了某个还在下界不肯走的人挠心抓肺，明明已经被对方宣称让他别管她了，还是在听到封权仲这边有消息后忍不住跑过来看看。
有一个相近的例子在，了解了解情况总能让人更安心许多。
“你是出自哪一个下界？”苏嘉白问，他能见到的不过是场景，有声有形，却不会平白无故地把背景的情报告知于他。
目前来说，除了拥有自己名字的下界，其他下界全都只有一个冰冷的编号，下界修士来到上界后自然而然地能感知到编号是何。
“……轻羽。”元霜不知他为何这般问起，喏喏答了。
很好，看来今天注定要白跑一趟了。
下界与下界之间存着差别，如苏嘉白这样没事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能知道发展好的下界，甚至在人族能建立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势力，不像其他下界，能出一位出窍期便是再难得不过。
一旦出了、到了上界，也只不过是一介散修，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超一品的天赋在你们那里可还算稀有？”苏嘉白忽地想起什么，问她。
他用的是下界通用的一个天赋评级，不怕元霜听不懂。
“这位大人说什么呢，超一品……那是放在一等宗门里也要供着捧着的天才，全界上下几百年未必能找出一个的资质啊，怎么可能不算稀有？”元霜忍不住拔高了语调。
这样的人但凡出一个，总是伴随着极大的气运一道降生，即使未必一定能走到最后，也一定会在修真界的历史上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陌璇正是这样的人，甚至她的天赋已经不能用下界的评估方法进行测量，该用的是上界的法子才对。
所以不论她做什么，哪怕是修习不合适的功法，苏嘉白也不认为她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有那一份气运傍身，真存了心要脱困，只会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之后也许还会存在什么转机，回来之后他试着推算过一番，陌璇未来可能遇到的事依旧犹如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这说明，她与他的关联还存在着。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苏嘉白意念一动，闪身回到族地，懒得管封权仲背后要怎么骂骂咧咧，只是刚一落地，角落里有两只赤红的狐狸团子在窃窃私语。
“祖宗回来之后，那件事我们要和他说吗？”
“可是族长大人说不能和祖宗说诶，我们还是不要插嘴为好吧……”
“但这事不是很严重吗，娘亲说，连自己喜欢的人的心都勾不住的狐狸不是一只合格的狐狸。”
“什么事让你们在这里吵闹？”触动到某个关键词的苏嘉白忍不住插了嘴，走上前去一手提起一只狐狸团子。
“就是，妲萤神君那边递了个口信过来，族长大人接的。”狐狸团子哎呦一声，用短到摸不到脑门的前爪试图抱住头。
妲萤？
从前苏嘉白没怎么和这人打过交道，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得罪过她，若要说起近日来唯一的交道，那这递过来的消息，必然同陌璇有一定关系。
他心跳漏跳上一拍，嘴上不慌不忙地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呃呃……我说就是，老祖宗你别生气，因为族长以为妲萤神君不过是说几句挑衅的话过来，毕竟以前收到过不少类似的信件，他就直接……”左手边的红狐团子磨磨蹭蹭铺垫上一大堆。
眼见着苏嘉白的忍耐快要到达极限，右手边的团子这才给自己的兄弟来了一记飞踢：“我说、我说，就是‘我会照顾好你的道侣，你别跟着瞎掺和她的事’。”
这话里藏着的意思，即使苏嘉白能想到这“照顾”指的是师徒方面的照顾，还是忍不住怒意上涨，扭头往族长住处的方向去。
小狐狸怯生生、但又按捺不住想要八卦的话：“所以老祖宗你是真的有道侣了吗，她长什么样，漂不漂亮，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一叠声的问题吵的苏嘉白头疼，他指尖轻按了按额头，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感侵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