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
李草莓招招手,唤来酒保,把自己手边这杯用柠檬角点缀的酒杯推出,“能换成草莓味的吗?”
对方笑着答应,很快调制好一杯色调讨喜的粉红金酒奉上。
很淡很淡的瑰丽粉色液体,盛满透明剔透的冰块,个头小小的草莓掉落其间,梦幻地往外冒着气泡,格外可爱。
“很少会有人点草莓金汤力呢。”
李草莓将它举在灯下,看着里面娇艳欲滴的红色水果出神。
“是么?为什么不喜欢呢?”她喃喃地道,“草莓是种很可爱的水果,就这么单独吃也好吃,你还可以用它做果酱,果汁,刨冰,有很多用处。”
草莓是种很可爱的水果,单独吃也好吃,还可以做果酱,做果汁,或者刨冰,对人有很多用处。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也曾这么对她说过。
是18岁的林嘉树。帅到能净化心灵,一双黑眸在阳光下清透灿亮,当得起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去形容。
他俯身看向你的时候,眼底仿佛蕴满了整个盛夏的灿烂光华。
也就在那一刻,14岁的李草莓生平第一次有了冒着粉红泡泡的少女绮思,而少年却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和手中的草莓而微笑。
于是将这一袋他趁着午休时外出去买的,又细心洗净的草莓放到她的桌上。
“草莓同学,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啊。”
原来她名字的寓意不是在“李草”后随意加了个字组成的词组,而是一种很可爱的水果,这是她第一次不讨厌自己的名字。
她觉得能被他念出来,就是这几个字,存在的理由。
从此会控制不住地在课堂上偷看他,听他说着那些从远古到未来的故事,明明站在破旧的乡村教室,却耀眼如神袛,有着有生俱来的光芒。
她每次出门前甚至会将那头浓密的黑发细心绑好,把发黄的校服洗了又洗,直到发白。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她放任自己的少女心思,如同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心跳,想要将他说的字字句句放在心中珍藏。
那个时候的她,是快乐的。
虽然这快乐维持的时间很短暂。
有一天上课,他给大家念了舒婷的《致橡树》,布置下仿写这首诗的作业。
她用课本遮住桌面,很快就仿写好一首,却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将它交上去,因为这首诗,是她写给他的情书。
但她没想到这首她小心翼翼藏在书本里的诗,会被蒋双喜找到。
那日她如往常一般走进教室,却发现这页诗被贴在黑板上。看到她出现,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旋即爆发出阵阵可怕的笑声。
那页满藏她少女心思的诗,就这么被当众展览。
无措、愤怒,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这满堂恐怖的笑容和残忍的目光凌迟。死死咬着嘴唇,她觉得眼前一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双喜站在讲台上,仿佛老师般,拿着长尺,嘲弄地一句句念出声:
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绝不会像那缠人的藤萝
用枝叶束缚住你伟岸的身躯;
也绝不会像那叽喳的鸟儿,
站在你的枝头吟唱缠绵的词曲;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草莓树,
作为植物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你有你的英挺枝干,
在为你的使命,无言守卫;
我有我的绚丽花朵,
在你身旁,灿烂绽放。
一起享受清风雨露,
一起对抗严寒风霜,
与你一起度过生命中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根叶相依,永不分离。
她念得一句一顿,语气极尽夸张讽刺,引得台下笑声不断,李草莓却禁不住地微微颤抖,平时再这么被辱骂挨打都倔强如小兽不肯低头的她,此刻站在原地,第一次毫无还手之力。
“哟,我爱你?你爱谁啊?”
蒋双喜笑得很得意,她知道自己第一次成功打击到她了,“不会是林老师吧?还是周老师?我可早发现了,自从别人来了这儿,你这小骚货可不一样了,居然敢跑到教室来上课,还又梳头又抹脸的,这不分明想勾引人吗?”
她说着,转头向教室里的其他人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教室里顿时赞同声不绝于耳。
羞愧。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情绪。被村里的小孩拍着手编歌谣嘲笑时没有,被全班讽刺是没妈孩子的时候没有,但此刻,她有了。
蒋双喜愈发得意,继续道,“李小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又穷又下贱的女人,也配喜欢老师?你该不会是学你妈吧?也想勾引个城里男人”
今天上午没有林嘉树的课,所以他和周渊在宿舍后的球场打球,两个英姿勃发的高大少年在争夺一个快漏气的旧篮球,一个进攻,一个防守,像往常一样,周渊很快落了下风。
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有老师往教学楼跑去。
“出事了!出事了!那个女生被打得可凶了!”
“怎么又是那个惹祸精李草莓!”
周渊闻言擦了擦汗,“这群小鬼头,真是每一天安分的,对吧,嘉树喂!你去哪里啊?”
林嘉树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的时候,里面正是一片狼藉,课桌椅都倒得乱七八糟,书本散落一地,蒋双喜和李草莓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或者说李草莓单方面地在殴打蒋双喜,她脸上虽是道道血痕,头发也披散开来,而蒋双喜却被打得眼睛都青紫了,脸也高高肿起,正凄声求饶。
很多人围在她们身边,想要将李草莓从蒋双喜身上扯开,她却像头发疯的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疯狂地挣脱开众人,看样子是要对蒋双喜下死手。
林嘉树下意识地冲过去把那些去扯李草莓的人格开,然后拉偏架地将她挡在身后,呵止道,“在干什么呢?”
她抬起头,凌乱的乌发,眼中满是屈辱的泪,他旋即愣住。
还不等他反应,她已经很快地放开制住蒋双喜的手,跑到讲台上一把扯下贴在上面的纸张,然后推开众人,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她一直往外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幢破旧的乡村校舍,听不见那些丑陋难听的笑声。
手里紧紧攥着那页纸。在那一刻,她原本是打算就这么跑出去,生生世世也再不踏进那里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