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着对方的力道稳住身形，泱泱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方才涌起的慌乱，正当她准备开口同身畔少年道谢时，绿荫遮蔽的小榭中突然传来两名侍女的闲言碎语声。
其中一名侍女吐了口唾沫星子，啐道，“一个姨娘生的庶子，也敢觊觎河西来日家主的位置，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是，小娥姐姐说的是，”另一名侍女连声符合，“凭他也配和咱们笙公子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咱们笙公子那可是正房嫡出，单论血脉都不知比那庶子高出了多少去。”
“岂止，如今鸳小姐飞进了皇城，做了今上的皇贵妃娘娘，笙公子可是鸳小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身价哪有不跟着往上涨的道理，将来家主传位，就算不看重嫡庶血脉，那也得看一看笙公子的亲姊，这宫里头的皇贵妃一面不是？”
“呀！”侍女突然想起什么，猛的拍了一下手，欢天喜地，“没准儿到了那时，咱们鸳小姐就不是皇贵妃娘娘，而是皇后娘娘了。”
闻及皇后娘娘四字，侍女的声儿更大，语气里透着的嘲讽之意也更浓，“笙公子的阿姊是人中凤，那央公子的阿姊，可不就是个人中疯吗。”
人中疯一词脱出，绿荫遮蔽的小榭后顷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而捞在泱泱臂膀上的那只手，亦是在此时骤然收紧的。
被侍女放肆议论的央公子脸色很难看，先头噙在唇边的笑意不知何时已退去，十五六岁的少年敛去眼中水光，那双忽而黯淡下来的眸子既深且沉，像一口永远也触不到底的枯井。
瞧着他的模样，感受着胳膊上他骤然收紧的力度，泱泱以为他会发火，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怯意，反应过来自个儿现下的失态，少年迅速敛去聚在瞳仁里的阴霾，同时，握在她胳膊上的指尖也跟着松了松。
然后，他上前一步，如那日马车中阿元为她隔绝管事赵妈妈与丫头的污言秽语一样，用掌心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少年的掌心宽厚，指尖修长，这个年纪的儿郎气血最盛，肌肤带着股子温热感。
他就这样捂着泱泱的耳朵，直到绿荫遮蔽的小榭后人声渐弱，方才缓缓抬起一侧掌心，认真而坚定的道，“我想要的位置，自会凭本事去争取，我的阿姊无需做我的云中梯。”
那句阿姊透过微张的缝隙钻进耳朵里，泱泱胸口没来由的一热，心底深处遗散的东西，好像一点一点聚了起来。
恰在此时，太阳从云层后冒出了头，万丈光辉倾洒而下，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梢，落了一地的斑驳。
这昏幽人世，忽然之间亮了起来。
这一天的日光实在太美，美到后来泱泱将那些侍女的议论声尽数都忘了，却还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旖旎日光穿云而出的样子，以及……
以及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闻及议论声时，倏忽转变的眸色。
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教那少年倏忽变脸的，并非侍女对央公子的不恭不敬，而是那句——
人中疯。
在这河西赫赫有名的大家主府中长到而今的年纪，洮央听过比这还难听千百倍的话，有无意听到的，也有看似无意实则刻意说给他听的，长久以来他早就麻木，任那些人如何嚼舌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此番情绪失控，为着的是护短，并不为自己。
他失而复得的阿姊，就是他的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