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内一夜如常，这日天刚蒙蒙亮，田方一捧冷水给自己浇了个机灵，胡乱擦了一把脸，就掐着点儿去换盯梢兄弟的岗了。
虽已是初夏的时节，缩在这前后透风的瓦巷里待上一宿也不是件容易事，田方一路留着神，确认了身后没有跟踪的人，才一闪身出了郡主府侧门，钻到了一处小巷里。
“兄弟歇去吧，昨夜可瞧见有什么异样？”
那小厮搓搓手，又拍了拍脸，眨巴眨巴几下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道：“不曾，盯了半夜连只鸟儿都没飞出来过。”
田方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今儿个白日不用当差，回去歇着吧。”
小厮点点头，即便是在这鸡都才起的时辰，还是在巷子口颇为谨慎地张望了片刻，才拐道从郡主府另一侧的偏门回了吾园。
田方打了个哈欠，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倚在墙上，蹬着眼睛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有些晃神了。
这二公子没来由地说有人会走漏他的行踪，但也没说为何，就吩咐吾园的小厮们出来盯梢。虽说乔鹤渊平日里行事也偶有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但田方直觉这次有些不一样，狠狠心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迅速收拢了精神。
天色渐亮，郡主府里的主子们还没起，侍候的下人们总是要先一步起来准备的，眼瞧着府里人气渐渐苏醒过来，田方更是铆足了精神，支棱着耳朵一刻不敢松懈。
半刻钟过去，这一处郡主府少有人走的偏门，在这个寂寂的清早，发出了极为不合时宜的一声动静。
“吱呀。”
门扉轻动，田方贴近了墙壁往里收了收身形，从余光里瞥见一个小厮探头探脑从门里钻了出来。
这要是正经出门办事的，哪个是这个德行？
田方当即就觉得有戏。
那小厮他瞧着不是很面熟，但隐隐约约感觉打过照面，只记得应当是在宁福堂做事的。
等那人左瞧右瞧鬼鬼祟祟摸出门后，田方便警醒着，悄声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郡主府吾园内，一路留着神跑回来的田方，在裤腿上把自己汗涔涔的手心擦了又擦，才敲响了乔鹤渊的房门。
“二公子，是我。”
“进来。”
田方做贼一般左右环顾了一圈，才神经兮兮地踏进乔鹤渊的书房，极力按压住自己隐隐激动的嗓音，道：“二公子！真神了！人让我撞上了！”
乔鹤渊眉目间忽的一蹙，难得严肃道：“说说。”
田方咽了咽干巴的唇舌，道：“就前头一个时辰的事，天还没亮全呢，我去西边儿小门换岗，撞上一个小厮鬼鬼祟祟从里头出来！我按着摸了上去，您猜怎么着，就在合江瓦巷那片，我眼看着那厮往墙缝里塞了个东西！”
合江瓦巷都快到济川城边儿上了，离郡主府可算不得近，乔鹤渊见他说起来瞪眉鼓眼的样，极为嫌弃地推了一把桌上的茶盘，下巴一抬。
田方千恩万谢，“多谢二公子体恤。”便牛饮般咕咚咕咚灌下半壶，接着道，“我记着二公子的吩咐，不敢乱动，只等他走远了，扣下那砖石一看，里头一张小笺，说得就是二公子明日要去百花楼的事情，时辰线路说得大差不差，可没安什么好心！”
乔鹤渊听来，眉目不展，眼中的阴沉不快又浓重了几分。
“人呢？”
田方一张口，犹豫了一息，但瞧着自家公子心里十分有数的样，还是豁出去硬着头皮讲了，道：“我将那纸笺砖石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后，抄近路撵上了那厮，方才在府里装着偶遇的时候，瞧着他是往，是往夫人房里去了……”
田方说完，自己心下又骇了一骇，老爷难得休沐，昨日同二公子闹一场后，一大早就出门寻老友散心去了，这宁福堂当中，可就夫人一位……
乔鹤渊默着不说话，田方悄悄抬头观望，却在乔鹤渊的眼中瞧见了一瞬陌生的凌厉杀伐之气，他有些恍惚，莫名就觉得，传闻中那个平定北疆一统边军的平宁郡主，也应当是这样的眼神。
良久，乔鹤渊缓缓开口，道：“把府外人的撤回来，这两日盯紧高氏。”
“是。”田方顺从地应了，心下却有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府里要出事了。
他退出房去，临走前回望了一眼，忽的觉得自家公子往常瞧起来俊朗堂堂的好仪姿，倏而就沾染上了不属于郡主府二公子该有的那份落寞。
他合上门，隔着明瓦镂空的门扇，听到里头乔鹤渊吩咐了一句。
“去把裴思云找来。”
“是，二公子。”田方垂着手，忧心忡忡转到女眷在的后院，愁眉苦脸地敲开了裴思云的门。
应门的是夏竹，三个姑娘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总挤在一个屋里说话，裴思云出来，看到田方，倒比他先开口，道：“可是二公子寻我去？”
田方让出门来，跟在裴思云身后，道：“小裴姑娘，咱们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我从没有瞧见过他那个样子，心里总是不踏实。”
裴思云一听，大概知道是探查有定论了，连忙加快了脚步，道：“二公子是个有打算的，该说不该说的，我们听吩咐便是。”
田方叹一口气，还是不放心道：“那这几日还多劳小裴姑娘你费点心，多看着咱们公子点。”
“嗯，我知道的。”裴思云敲了敲书房的门，一边应到。
乔鹤渊应了声，裴思云跨进书房，一抬头，便看到了他立在窗前的背影。
“你猜对了。”他平静地说到，可裴思云却忽略不了，他在背后紧紧攥成拳的手，连指骨都泛着青白。
“昨个才同父亲大闹一场说要去百花楼，今儿个一早就有人巴巴地往外头递消息了。”
裴思云沉默着，听他半是宣泄半是自嘲的话语，心尖揪成了一团。
“要害我的人可真是清楚我的脾气，都听到了父亲要锁我吾园的大门，也晓得依我的性子非去不可！”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裴思云心下明白，要害乔鹤渊的，多半就是这府中之人。不过她也算不得意外，就连两分地大的裴府里头，都有那么多数不尽的算计和龌龊心思，这样一个家大业大的郡主府，又如何能奢望它一尘不染呢。
她垂眼犹豫问道：“二公子，明日百花楼，还去么？”
乔鹤渊默了半晌，回过头来，裴思云瞧见他桃花眼里头隐隐泛着的红，心下都紧了一紧。
他上前两步，问道：“若是提前知晓有人要害我，以你的身手，可能拦下？”
济川城戒备森严，动手的人盘算着脱身，从来都不会大张旗鼓，按之前的经验，裴思云掂量了一下，道：“若是护公子一人，我有八成把握。”
“若我要你擒住歹人对峙呢？”
能单打独斗出来谋害郡主府嫡子的人，谋划胆识和手段缺一不可，断不会是什么善茬，裴思云虽自认身手不凡，可如今敌在暗她在明，一算起来也不敢托大。
“六成。”她如实回到。
“好，六成便六成。”乔鹤渊下了决心，道，“明日百花楼那般热闹，不去岂不是可惜了，你做好准备，缺什么要什么尽管来找我，若是事成，我定有重赏。”
“是。”
裴思云既是应着护卫的差事来的，这一月四十俩的例银也没那么好赚，她早有准备，回了屋将夏竹和冬梅请走了，自翻箱底掏了一堆趁手的家伙挨个试过，以做万全准备。
是夜，郡主府里头万籁俱静，裴思云收点停当，又在床上拉了一套软活筋骨的把式，刚准备吹灯睡下，外头的门就又被人叩响了，听着也不像夏竹和冬梅。
裴思云先警觉起来，但稍下一思忖，若是什么歹人，还不至于挑了郡主府里头来行事，便只披上外衣趿了鞋，举着一盏豆灯开了门。
推开门一看，外头立了一个老者的身形，原是府里管家的郑伯挑了灯笼在外头等她。
裴思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轻声道：“郑伯找我？”
郑管家一转身，裴思云才瞧见他手里的托盘上，像是放了件软甲似的东西。
“郑伯您这是……”
郑伯浑厚苍老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郡主是我陪着从京都来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这几日在府里的动静瞒不过我。我方从二公子那儿出来，如今我既知晓了，总不能眼瞧着你们这些孩子以身犯险。”他示意裴思云拿起盘中之物，“这是郡主从前上阵所用金丝软甲，虽不能似传言那般刀枪不入，但总有些堪护的效用。另一件我已交予了二公子，这一件，就给裴姑娘你。”
裴思云从未在裴老爷子身上体会过的孺慕之情，竟在这萍水相逢的郡主府里头尝到了一遭，她感慨万千，一时酸了鼻头，别的话说不出来，只闷闷地道了一声谢。
“行了，快去歇下吧，明日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