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39章 阿翁
上一章 书架 目录 存书签 下一章
    今日阴,厚重云层低低悬于半空堵着苍穹,在万丈荒野洒落沉沉阴霾,将众人面容映得阴郁恻恻。

    凛风拂过,严芾僵着脖颈任由发丝拍打自己脸颊,目光凝在泛起缕缕涟漪的荒草地无话。

    景衍华眉宇间结起一抹霜色,望着茕茕隆起于荒凉野外,因遭人抛弃常年无人打理而被杂草攀了纷乱的土丘动了动薄唇,“开棺。”

    低沉阴冷的嗓音冷不丁冒出,严芾冰冷麻木到几近失去知觉的指尖一颤,“为何开棺?”

    “验尸。”景衍华缓缓侧过头逼视严芾,“令郎讲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他们两人先前发生过何等变故,我自己来还原。”

    “开不得。”严绥伸手拾起块泥石举着,踹了脚拖到地上的狐裘,阔步挡到荒冢坟前指着师徒二人呵斥,“开棺验尸,叨扰亡灵,你可有心存半分敬意?”

    江如温紧了紧身前鹤氅,眯眸嗤笑,“你适才大骂她纠缠不休,想她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时,就心存敬意了?还是说这木棺里藏着你不能见人的秘辛,是以才万般阻挠?”

    严绥闻言不自觉撤开一步将那块无名朽木遮得愈发严实,瞋目切齿高高扬起掌中泥石,“胆敢污蔑,你仔细”

    话音未落,只听轰地一道巨响,万千尘土溅至半仗高,泥腥点子四射,榆木搭的薄棺凌空腾起翻上地表。

    泥雨劈里啪啦砸落,江如温抬袖挡在眼前,耳边尽是灵力涌动之音,掀开眼皮只瞧见一道结界挡在铺天盖地的泥灰前,如掷石入海般将飞向少女的泥块吞了个干净。

    须臾,尘土席卷过后,荒野间唯余师徒二人衣袂不沾一丝泥沙地立在孤冢坟前,其余众人皆是狼狈不堪,站离荒冢最近的严绥更是差些叫泥尘给埋了。

    景衍华放下指尖收回灵力,迈步绕过严绥走到榆木薄棺跟前抬手掀开棺盖。

    此棺打得极薄而简陋,是喊人连夜匆匆赶制的,入土两年已蔓了大片腐朽烂木,松松散散地,嵌入封口的木钉早已脆弱不堪,只肖稍稍发力便通通折了个断。

    出乎众人的意料,躺在棺中的并非是严绥口中所谓脱水干尸,也非发烂腐尸,而是一具焦尸。

    焦尸仍维持着死时的模样,脊背触目惊心地躬着,十指与手腕夸张蜷曲,上下颚骨张开,瞧得入神些仿若还能隐隐听到她临死前的哀嚎惨叫。

    她是叫人活活烧死的。

    “跪下!”严芾面上血色尽褪,扑身重重甩了严绥一记耳光,清脆的掌掴声回荡于半空,继而又提了严绥的后衣襟将他按跪于荒冢坟前,裂眦嚼齿:“死到临头竟还犟嘴,还不快给道长认错。”

    严绥额前青筋暴突,面容涨得通红,右侧脸颊上泛起微肿五指掌印,被颈间力道迫跪着,双手颤抖紧攥身下大把枯草,瞬时敛去适才嚣张气焰,卑躬屈膝弯下脊背垂首赔罪,“不知道长好本事,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莫怪。荒冢中事道长若有疑虑,请尽管发问,我定如实道来,再不敢藏着掖着。”

    严芾鬓间也闪出了晶莹冷汗,慌乱微喘着哈出丝丝白雾,“犬子尚小未涉世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道长万莫与此黄毛小儿一般见识,吾只求道长施恩救吾儿一命。”

    景衍华立在榆木薄棺前照旧面若冰霜,冷眼望向匍匐在自己脚下忍气吞声博取同情的少年,指着棺中焦尸只道;“讲讲。”

    “我并未欺骗道长,阿婘她染了痢疾出不得门,被锁在乡野木屋里头日日忍着病痛苦熬,我于心不忍折返探望,除此以外还带了一包袱的银两劝说她自此与我斩断瓜葛离开白山镇,前尘往事不得再提,只肖颔首我便为她请医,是她不愿”

    严绥低埋着脑袋,指尖微曲扒着泥地,湿润松软的黑泥镶进指甲盖里,“她怨我薄情,也怨这讲究门当户对,捧高踩低的世道,殊不知王家挽姒聘婷秀雅,眸似清泉含波,眉若远山青黛,光华灼灼,灿若云霞,自小娇生惯养仿若天降的仙门女娥,临世只为来凡间走一趟,岂是她一户采桑农女能比?

    并非是她不够好,而是挽姒过于卓荦,压根非她所能攀比。

    争执间,阿婘碰翻了摆在八仙桌角的烛盏,蜡油滴到她的裙摆,火舌顺势攀附顷刻间将她包裹吞噬,她登时在我眼前燃成了一个火人,皮肉焦灼的气味在屋中弥漫散开,呛鼻得很。

    我何时遇到过此种境况,受惊不轻双腿发软吓瘫在地耽搁了一些时候,待回神手忙脚乱去舀水时,她身上的火势早非一瓢凉水所能浇熄,我于是干脆抱着一坛子水缸朝屋里拖。石缸沉重,木屋又搭于荒野,四周空旷无近邻旁人相助,我独自一人费了好大劲才拖着一缸子凉水再次寻到阿婘,只可惜那时那时她已然成了一具焦尸。

    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自认此事与自己瓜葛甚密是以也不敢声张,匆遽寻了位木匠连夜打出来一口薄棺,又于翌日清早偷溜回镇上买了把铁锹,着急忙慌刨个土坑将棺椁推入其中掩埋了事,随后竖了片朽木在荒冢前充当墓碑一直到如今。”

    严芾双目瞪圆,掌中死死攥着那团墨绿锦缎的后衣襟,将光面绸缎揉到褶皱,“知她死得冤枉,难免心存怨念,可吾儿也只是赶救不及,并非蓄意谋害,她这般日夜纠缠阴魂不散,还蛊惑吾儿自戕去配冥婚,实在怪罪得有些重了。吾与拙荆自认亏欠,不敢怨她磨烦三月,只求她能宽宏大量饶过吾儿性命,吾往后定当严刻约束阿绥举止,并年年携阿绥于中元鬼节隆重祭拜她。”

    景衍华垂着眸子冷眼凝视弯背求情的两人,思忖片刻:“她两年前无端身死,被藏尸棺椁,一夕间消失于白山镇,此间竟从未有人起疑?”

    严绥缩肩低着头,目光萦绕在膝下被折断的枯草与嵌满黑泥的指甲上,“阿婘她并非土生土长的白山镇采桑女,而是于幼时总角之年搬来暂居的。

    我与她初识那阵她屋里头还有位照顾她的老阿翁,阿翁瞧着已是耄耋之年,慈眉善目,脊背佝偻着直不起来,却常不消停拄着拐杖立在木屋门槛前,将热腾腾的米粥搬出来扯着嗓子喊不远处的我俩回屋吃饭;也时常会教我做竹蜻蜓给阿婘玩;会给我和阿婘讲很有趣的老故事。阿翁记性不好,许多故事颠来倒去讲了不下三回还说未曾给我们讲过,那时的阿婘还很爱笑,只可惜阿翁终究年岁已到,堪堪半年便与世长辞了。

    打那以后阿婘孤身一人定居在了此处的乡野木屋,她变得乖张偏执,不甚近人情,待旁的人疏离寡淡,每日如孤魂野鬼般独来独往,她的灵魂仿若留在了阿翁辞世的那日,若非是我夜以继日陪伴排解在侧,估摸着早于那段时日她便会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她真真的是即便死了、将尸首放烂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知晓的一个人,阿翁是世间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乎她的人。

    她身亡前有段时日,镇上不知从何处泄出来许多有关我与她的流言蜚语,那会严家正大张旗鼓与王府说媒,是以阿婘一夕消失的事,旁人大多只当是她收了封口的银两离开了,并未有几个在意的。”

    书婘怨念深切,虽情有可原,到底是怀揣了杀心,若不能将其制服,难保其往后不会鬼气泛红,滥杀无辜,到时血染白山,追悔不及,而今首要之事终究还得先将书婘的怨魂揪出,景衍华轻叹一声,施咒勾起棺中一抹黑雾鬼气,描了张金符将鬼气遁入其中,“追!”

    金符凌空在东南西北四方绕一周,末了沿着通往严家府邸的方向一路飘去,众人盯紧亮黄细影紧跟追去,跃过荒野、跨过街道、推门入府、穿过回廊,最后金符停滞,静止于严家后院的某扇门扉上。

    严绥与严芾见状瞪着眸子互相对视一眼,严绥面上血色尽失,立即撞开众人拍门,“挽姒,快开开门!”

    须臾,门扉被侍女拉开,王挽姒立在珍珠玉帘后只露出道窈窕身姿,隐隐可见她仍披着昨夜的水蓝月华裙,鬓上不见那支山茶花钗,耳珰也未戴上,正捏着手绢半掩朱唇,姿态慵懒,“可是出什么事了?挽姒尚未起身,衣冠不整,怕是不便见客。”

    严绥朝屋中走了几步,向珠帘后的少女伸出手,“挽姒,快出来,这屋里头藏着那个女人的怨魂。”

    金符顺着敞开的门扉也跟了进来,正游荡于屋内角落尚在寻找女鬼踪迹。

    “这几个月来一直对你纠缠不休的荒冢怨魂?”王挽姒凝在原地不动,冰凉的目光落在东嗅西嗅的金符上,抬起左手掌将右手手肘搭在掌心间支着托腮,“你这般怕她?”

    严绥额间渗出些许冷汗,“是,我怕她伤害你,快跟我过来。”

    金符几番搜寻无果,竟钻过珠帘萦绕在王挽姒身周飘了一圈又一圈不肯离去,临了忽而捋直符身,腾空轻点在她额前,符纸与肌肤相触的一瞬间,金光湮灭,明黄符身燃烧殆尽,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目录 存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随便看看: 掠爱成婚:霸道总裁太难缠焚天灭道女总裁的守护狂龙大玄师王牌赢家重生之已然军婚我的意呆利蓁蓁美人心神竿野玫瑰鲜嫩小娇妻:大叔,别心急联盟:重铸lpl荣光从天坑中走来胡闹江湖伐冰之家诸天:从九龙拉棺开始原神之剑仙在此长生修仙:从原始社会开始苟重回七零,糙汉娇宠神医小媳妇儿穿越提瓦特但文娱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