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老汉停了片刻，才接着讲述：
“那枪声响在村子外面，离我家不太远，因为我家就在村边住，听得非常清楚。我爸爸也起来了，拽着我的胳膊骂，你小子不要命了？活够了？特么的枪子儿不长眼，小心把你的脑袋开了瓢！快特么给我滚回屋里去！
“我跑回屋子趴在窗台上，抠开窗户纸向外看，光听到小倭瓜儿‘哇啦哇啦\‘‘地怪叫，看不见人影，看见一道一道的红线‘嗖嗖\‘‘地飞，那都是枪子儿，枪子儿在空气中都磨红了。
“我还看见手榴弹和迫击炮爆炸的火光。枪声一会儿稀，一会儿密，一会儿停的。
“快到天亮时，那枪炮声向村子东南方向移过去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会儿，枪声也停了。
“我想，八l军准是都跑了，就想再睡一会儿，但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歪着脑袋看那窗户纸越来越白——天已经亮了。
“我又跑出来，转到房后头。我家房后头不远处有片洼地，没有水，光烂泥。我看见有十几个尸体躺在泥地里和土坡上，有八l军的，也有小倭瓜儿和汉奸的。好像没有活人，我捉摸着，活人都跑到村东南去了。
“我躲在土墙后面向东南方向望，虽说离得远，但这回看得很清楚，三四百米的地方趴着好多穿黄军装的小倭瓜儿，一动也不动，跟特么睡着似的。
“我又纳开闷儿了：八l军不是跑了么？你们这些小倭瓜儿该回家歇歇去了，还他娘的趴在地上挺尸！
“我心里正骂着呢，忽然瞧见一个小倭瓜儿把手一挥，接着就是一片枪声。那枪声从不同的方向冲一个地方招呼，很明显，敌人已经把那地方包围了。
“我知道那儿，那是村里一个大财主烧砖的地方，有二十多亩，地势较高，有六七个废弃的砖窑，还有许多沟和坑，可能是八l军撤退时发现了那个地方，就利用它搭建了临时的工事。
“要不是占据了这么一块好地方，他们可能连一上午都坚持不了。但是敌人太多了，四面八方都是，这大白天的要想突围简直难上加难，插翅难飞！
“特么的小倭瓜儿的武器也好，机枪也多，还有迫击炮。
“我听人家说，小倭瓜儿十个人里至少有一条歪把子机枪，三十个人里差不多有一门迫击炮，那二百多倭瓜籽里得有多少机枪多少炮？
“那机枪扫射起来就跟炒黄豆似的‘哒哒哒\‘‘地响成一片，那迫击炮一炸把尘土炸起来老高老高的。
“炮弹乱炸一通后，汉奸和小倭瓜儿就冲锋，但冲不了多远就被八l军打趴下了。
“再过一会儿，小倭瓜儿又开始放炮，然后又冲锋，然后又被打趴下了，这样整整折腾了一个上午也没把八l军的阵地夺过来。
“中午，我进屋好歹吃了两个掺了野菜的棒子面饼子，又偷偷跑出来。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穿过几个小胡同，跑到村东。那里有好多人躲在土墙后面向南面望着，既有我这样的半大小子，又有老头和大老爷们。
“这时我看见又有一拨小倭瓜儿从村西的岗楼赶过来，大概有五六十人吧，一部分人跑进洼地往回抬死了的小倭瓜儿，一部分人猫着腰，顺着条水沟跟其他敌人会合。
“后来我就听到伪军喊话，几十个人一块儿喊，大概意思是说八l军被包围了，跑不出去了，放下武器赶紧投降吧！
“八l军连理也没理，好像里面有个神枪手，一枪就把那个领着喊的家伙撂倒了，真特么解气！
“小倭瓜儿可能生了气，不知从哪儿调来了三门小钢炮，带着铁轱辘的，就架在我们的村边儿一个土岗子后面。十几个带着钢盔的小倭瓜儿在那里装送炮弹。
“一眨巴眼的时间，炮火连天，硝烟弥漫，脚下的土地都颤动了；再看八l军的阵地上，废砖烂瓦炸起了老高老高，有的还没落下来，又被另一发炮弹炸起来了。
“我想，糟了！八l军可能被炸得够呛！”
放羊老汉挺能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不带喘气的。
穆一星他们都听呆了，似乎身临其境一般。
放羊老汉可能怀着对敌人无比的恨意，骂骂咧咧的，让女生们听不惯。
这是，放羊老汉将烟头扔在地上，伸脚把它踩灭，扫了大家一眼，见大家露出期盼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
“我刚才讲小倭瓜儿打炮，那炮弹真是一个连一个，虽说我离他们很远，但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你们知道那炮打了多久吗？我觉得打了足有半顿饭的时间。等不打了，又呆了一会儿，那硝烟慢慢散去，只见那六七个废砖窑都被炸得没影了。
“再看八l军的阵地上，破砖烂瓦撒得满地都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我想这下可完了，他们十有八九牺牲了。
“小倭瓜儿得意忘形，又开始组织冲锋，前面是头戴大盖帽、身穿黑军装的伪军。
“伪军是什么？他们都是汉奸，是二倭瓜籽，是败类，是认贼作父的卖国贼！他们平时仗着小倭瓜儿耀武扬威，欺压老百姓，但小倭瓜儿并不买他们的账，一到打仗往往就像驱赶狗似的督着他们的屁股向前冲，让他们挡枪子儿，当炮灰。
“伪军们其实更怕死，但也没办法，因为后面有小倭瓜儿督阵，谁向后跑免不了要挨枪子儿。
“有个倭瓜军曹模样的，一手拿着个王八盒子，一手握着军刀，‘呜啦哇啦’地催促伪军向上爬，查探情况。
“我看伪军们都冲上去了，阵地上还没动静。
“我都替八l军捏了一把汗，心里那个着急呀！快起来呀！敌人冲上来了！难道都牺牲了吗？
“我正在着急的当儿，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就像放鞭炮一样密集，冲在前面的伪军被扫倒了一片，爹呀妈呀的乱叫。
“那‘哒哒哒’的声音是歪把子发出来的，闹了半天八l军手里也有歪把子呀！对了，那是缴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