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苏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就知道沈知絮这家伙说不出几句正经话：“你不敬的事情的太多了，倒也真不差这一件半件的。”
沈知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师尊你为什么叫我来此？”
叶晚苏微微侧身，垂眸看向了桌案上那只小小的精巧琉璃香炉，道：“送你今日的最后一份生辰礼。”
“还有礼物啊？师尊真是对我太好了，不过这些都抵不过你把自己送给我。”
叶晚苏含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等一会儿，你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神神秘秘，到底是什么啊？”
沈知絮上前两步，搂住了叶晚苏的肩膀，随着她的目光一起向琉璃香炉的方向瞧去。
可就在他好奇的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些丝丝绕绕还闪着细碎青色光点的烟雾时，只听叶晚苏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了句：“入梦。”
瞬时，还没等他来得及多问，便只觉自己周身都变得沉重起来，困意袭来，缓缓合上了眼眸，神识陷入了无边黑暗，像是穿行在一条黑漆漆看不见尽头的山洞中，只有一道如神殿钟声般的旷远声响，指引着他，不停的向前走。
过了良久，钟声停了，天光照进山洞，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他记忆中外祖父家的后宅。
假山池塘，旧到有些脱漆了的回廊画柱。
在这里他曾不知被家丁仆人打过多少回。
那汪小小的池塘，更是他从未言明过的恐惧，小时候他总喜欢躲着人，蹲在池塘边，用小手去捞游来游去的红色小鱼，可不止有一次被人从身后推下水去，死死的将他的头按在水里，嬉笑间存了十足十的杀心。
若不是娘亲及时赶来救他，或许自己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沈知絮顿住脚步，眉头紧锁，扶着廊柱的手，不由攥紧。
叶晚苏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见你娘亲吗？她在等你。”
沈知絮骤然从回忆中抽离，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叶晚苏，松了口气：“师尊。”
叶晚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带路，去见你娘亲。”
沈知絮看着她，微微抿唇，迈不动步子，他拉住了叶晚苏的胳膊，小声道：“师尊，我……”
“你不敢去见她？”
“嗯。我没有保护好阿蛮，也没有变成她希冀中的样子，甚至还成了和厌山一样的魔，娘亲……可能不会喜欢我的。虽然这里只是师尊为我造的幻境，但……我还是不敢去见她。”
“幻境为虚，但却可藏魂灵。沈知絮，你娘亲没有怪你，她正和你弟弟一起等着为你庆生呢。勇敢些，就像你为她报仇时那样。”
“师尊别骗我了，我娘亲死了太久，就算神魂未散，也是不知轮回几世了，与我的一世孽缘，不会还记得的。”沈知絮的语气间含了些隐忍的哽咽。
叶晚苏静静的看着他，张开了手臂：“抱一下？”
沈知絮弯腰，扑进了叶晚苏的怀中，脸埋在她肩上，叶晚苏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信我吗？”
“当然。”沈知絮闷声闷气道：“师尊，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半晌，他在叶晚苏的安抚下，终于是鼓足了勇气，紧紧握着师尊的手，寻着永世难忘的记忆，向着后宅最最隐秘之处走去。
在挨着那攀满了爬山虎，长满了青苔的院墙边的一间比别处都要更为低矮些的小屋门口，沈知絮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屋旁那棵葱绿参天的大树，又紧了紧握着叶晚苏的手：“难为师尊造的这幻境，竟是和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连这树杈上挂着的断了一边绳索的秋千也在，你看见那一个个绳结了吗？那还是我系的！可总是系不好，修不好秋千，摔了好多跤。”
“这些我都不知道，只是根据你娘亲的记忆造的。”
“师尊从何处寻到她的？我找了很多次，都没找到。”
“虚弱残魂一缕，在忘川飘了很多年，费了些功夫。今日之境，见你一面是她的执念，执念散了，她也就要散了，好好享受这短暂的相聚吧。”
说着叶晚苏松开了沈知絮的手，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
屋门开了，沈知絮被迫走了进去，他在这间小屋里生活的经历算不得多好，但却也是承载了他童年之时，难得的安稳。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叶晚苏已然不见了踪影。
“知絮。”一道小心翼翼，颤抖着的声音，轻唤了他一声。
当沈知絮亲眼见到自己上下两世数千年里，不停想念着的娘亲时，情形却并不似他曾以为的，会迫不及待的冲上前去，抱住娘亲痛哭一场，或是忏悔自己的无能，自己并不良善所做过的错事。
他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站在木桌后面，穿着洗得泛白的深蓝色衣衫，束着简单的发髻，面容姣好却多了些风霜浸染，眼含着热泪，一双红肿的双手紧攥着起了毛边袖角的妇人。
良久，哽咽的说不出半句话。
正坐在床边，依旧捧着小小光点的阿蛮，闻声抬起头，看见沈知絮开心的笑了：“哥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娘亲在叫你呢！”
沈知絮脚步沉重的向前挪了挪：“娘亲……”
妇人伸手抹去了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不知藏了多少难言情愫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沈知絮走到桌边，拉开凳子在妇人对面坐下，看着她有些无措的问道：“娘亲，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转世？”
妇人缓缓坐下，颤着手给他倒了杯热茶，将磕掉了角的陶瓷茶盏推向了他：“我不放心你们。”
沈知絮避开了她的手，捧着茶盏，低头看着零星飘着几片茶叶的浅色茶汤，强忍着哽咽：“对不起，是儿子无能，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您也不会死，是我们害的您。我还没有……护好阿蛮，娘亲，对不起。”
妇人轻叹了一声，看着眼前自己长大的儿子，万千情绪终是化作了温柔一笑，探身握住了他的手，爱怜的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