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俞这句话问的是认真的。
因为将心比心，他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他因为自己的原因，控制不住伤害了曲长凌，还是那种明显能害死对方的伤害，那他肯定也不愿意自己再活下去了。
就算是在黄泉路上，给对方赔罪道歉，也总比自己一个人苟活于世要强的太多。
然而他说完之后，曲长凌睁开双眼，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更加苦涩。叹息声再一次响起，他说：“吕轻舟是个可怜人，他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生，更没资格决定自己的死。那只鬼在他的身体里，就算是做不到别的，也能控制住让他不许去伤害自己。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或许咱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他的尸体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沈子俞知道，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代表着至深的绝望。
他曾经还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们总是会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也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东西，就是希望。可现在听完了这个故事，沈子俞觉得，自家的那些大人，或多或少是骗了他。
吕轻舟的人生根本就没有希望。
从他被带走作为容器圈养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只剩下了绝望。
就这样过了半晌，曲长凌拍了拍沈子俞的肩膀，他柔声说：“俞儿，你想知道的事情，为师都已经同你说了。现在可以老老实实的回去休息了吗？你大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在他清醒过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为师都要在这里陪着他。你身体是撑不住的。”
曲长凌是在认真的和沈子俞商量这件事。
可惜后者根本没有思考的意思，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沈子俞说：“我就在这跟你一起陪着大师兄，你要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反正我不走了，你别赶我走。”
他说着，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
或许是被之前的故事所感染，沈子俞眼眶有些微红。配合着现在的表情，活像是叫人欺负了似的。
曲长凌最抗拒不了的，就是他这副样子。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再说什么让沈子俞离开的话了。
只又叹了一声，他让沈子俞靠在自己肩头。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支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悠扬婉转，又有些说不出的空灵。
在灵魂状态相伴的百年之中，沈子俞听他吹过无数次这首。
所以他知道，这是一首关于祈福的音乐。
陈远鹤到底是伤的太严重了。
过了足足三天的时间，他才恍惚着睁开了眼睛。
看到身边的曲长凌时，他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笑了起来，他说：“师尊，您回来了啊……”
“是，回来了。”曲长凌应着。
他并没有急着去问发生了什么，而是用那种万事万物于他而言，都波澜不惊的目光，安静的注视着陈远鹤的眼睛。
这种视线，其实是颇有压迫感的。
陈远鹤被他盯着愣了一会儿，似乎总算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挠了挠头，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是那么自然了。他说：“师尊，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二师弟。您知道的，他……”
“住嘴。”曲长凌冷声打断陈远鹤。
一来是因为周围的人多，他当初答应过吕轻舟，不会把这件事情声张出去，他就能说到做到。
二来则是因为吕轻舟确实是犯了门规，那天如果不是沈子俞在，陈远鹤必死无疑。就只凭这一点，吕轻舟他就得偿命，这是没人有资格去说到什么的。
包括陈远鹤他本人也不行。
跟了曲长凌这么多年，他的底线在哪，陈远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所以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任何帮吕轻舟辩解的话。陈远鹤低着头，那模样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人。
大师兄这人心地善良，心眼儿也死，这辈子是改不了的。
沈子俞一直都很清楚这点。
所以此时此刻，看到陈远鹤这个反应，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悄悄的扯了扯曲长凌的衣摆，沈子俞抬头看向对方。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和曲长凌商量关于这两个师兄的事情。他说了好久，曲长凌也总算是听进去了一些。而现在，就是证实对方承诺的时候了。
感受到了沈子俞的小动作，曲长凌抿了抿唇。又看了眼那边还耷拉着脑袋的陈远鹤，曲长凌说：“远鹤，你这几日好好休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等到我们查到吕轻舟藏身之处的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不论是有仇还是如何，我让你见他最后一程。”
这句话一出，陈远鹤立刻重新抬头。
他眼中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他其实就是在等这一句话。
不管是误会还是什么，见了面之后，总归是能说清楚的。
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吕轻舟，就算是自己被伤了，他也没打算去怪罪对方。
毕竟他是做师兄的，那就是兄长。
吕轻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他一点一点教育出来的。他一字一句的教人说话，听到他说出的第一个完整的词语是“师兄”。他又一天天的看着吕轻舟拔高长大，最后身材比自己高的时候，还想着说能看到比他更远的世界。
陈远鹤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吕轻舟是个温柔的好人。
伤了自己的那个坏蛋根本就不是他。
又凭什么非要让他来承受结果呢？
陈远鹤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
他只是觉得，自己跟着曲长凌，到了关键的时候，师尊总归是会听他说两句的。
就算是怪物，他也想让吕轻舟活下去。
就像是他们当初初遇的时候那般，明明遍体鳞伤，明明奄奄一息，可是他就是能坚强的吊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魂魄留于体内。
他想活。
那就让他活着啊。
自己都不生气，又干嘛非要去杀了他呢……
陈远鹤皱了皱眉。
在这一刻，他其实挺庆幸自己的蠢笨和迟钝。因为蠢笨又迟钝，他才不会去在意那么多的事情。
如果大家都能像他一样，就实在是太好了。
半个月后，大长老传了消息回师门。
千虫谷的秘境开了，他亲眼看着吕轻舟进了秘境，还尚未归来。
曲长凌当即拍板做了决定：“远鹤同我一起去千虫谷，其他人在宗门待命。若是在秘境之中开战，结局难料，会波及到多少也不好说。所以这次秘境，纯粹当做是我水云宗清理门户的场地，大家为了安全，就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