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接过孩子,闻声回头，看向来人，那是风尘仆仆的褚航。
她几乎要认不出褚航了。
褚航胡子邋遢,眼底青黑，眼里红色血丝，再不见之前的精神干练。
他声音带着干涩，朝他们夫妻两颔首示意，“朝国,你们回去吧。小旋交给我。”
贺朝国看了他一眼，微点了点头,揽着宋悦,与他错身而过。
并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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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宋悦兴致明显不高,抱着闺女,坐在凳子上,还有些伤感的小情绪。
贺朝国毕竟受过多年的训练，心态很快调整好,甚至还能分出心帮宋悦转了心思。
他道,“我今天让小陈去文工团问了问你们下乡巡演的事。”
宋悦低头看躺在她怀里的宝贝闺女。
清清张着小嘴打起一个小小的哈欠，黑白无邪的眼睛上很快聚起一层薄蒙蒙的水雾,像是困极了。
她不过脑子地跟着贺朝国话，换了话题,“嗯，对,我今天问程老师日期了。为期两天,应该是周五早上走,周六晚上回来。”
“我知道。”
贺朝国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复又说道，“我知道，我让小陈去问过了。囡囡，你想去吗？”
宋悦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她想去。
她其实也想学着像杨琳慧那样洒脱，说走就走，不为任何东西羁绊。
可现在她其实已经有了很深的羁绊了。
在她一早还没有规划好人生路的时候，甚至是在她自己还没有寻清自己方向的时候，她早早地认定了贺朝国，早早地生下了清清，也早早地给自己留下了斩不断的羁绊。
不敢说后悔，只是说会有两分遗憾。
所以才不想放弃任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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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就去。”
“真的啊？”宋悦眼里终于有了分喜悦，“你还能请假吗？”
“嗯。”贺朝国如往常般笑，带着两分的痞意，自信且张扬，轻啄了她一口，“不是说了吗，在你老公的能力范围内，准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宋悦杏眼弯弯，腻在他身边，真诚肺腑，“老公，你真好。”
如果没有贺朝国，她的跳舞之路绝对不会走的这么顺畅。
贺朝国其实心里有点心虚，还没敢告诉囡囡离开的事情。
日期定了，在下周一。
他觉得他担不起宋悦的这声“好”，此次一走，至少两个月。
周岁宴，中秋节，他都不会在。
为人夫为人父，他是极不合格的。
贺朝国弯腰，眼睛认真划过清清渐入酣睡的脸庞。
他对不起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她的所有重要的人生小节点，他毫无遗漏，全部错过。
“囡囡，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宋悦抱着睡着的清清，额间碎发垂到眼旁，她伸手捻起，放在耳旁。
几乎在瞬间，贺朝国轻握着她的白嫩手腕，皱眉，“手怎么了？”
手背上的水泡已经下去了，只剩下红通通的一片。
“给闺女泡奶粉的时候烫了下。”宋悦活动了下手腕，沾沾自喜道，“慧姐给的药膏挺好用的，都不怎么疼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贺朝国半蹲着，细细看过她手背，见确如她所说，好转不少，放低低叹口气，“你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
宋悦理亏，轻咬了下嘴唇，想岔开话题，“你刚不是有事想跟我说嘛？什么事？”
贺朝国揉了揉她头发，深深看她一眼，“再等等吧，等你巡演回来，我在跟你说。”
囡囡心里藏不住事，他怕她巡演玩得不开心。
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其实对囡囡来说，并不多。
“神神秘秘。”
宋悦此刻并不知道贺朝国内心的纠结，甚至还在为逃过一劫而暗暗庆幸。
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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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发生的事情，也容不得她想起来多问。
杨琳慧走后，留给褚航一个外表光鲜，里面残损的屋子。
任何生存过的痕迹都被杨琳慧强行一点一滴的抹去。
当天晚上，李爱菊卷钱跑路。
褚航抱着已经哭到没有力气的小旋，领着双眼发红的褚易一路从县城走回来。
小翠脸上被挠出血丝，她哭道，“爸爸，你快去追我妈，我妈带着钱跑了。”
褚航没有应她，反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她是你妈吗？”
小崔被褚航的眼睛吓到，噤声不语，忍哭的肩膀却止不住的颤抖。
“如果她是你妈，当初就不会丢下你们三个走！如果是你妈，她带着钱跑路的时候，就不会留下你？她现在家里还有一对未满两岁的儿子！好好想想，你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褚航毫不留情打碎小翠一直以来幻想的美梦，那是基于杨琳慧对她全心爱护之下，为她构建了一个纯□□嫩的象牙塔。
所以，她梦做的香甜。
“想明白了就进屋反省，想不明白了，等着我送你去找你亲妈。”
褚航抱着小旋进屋，“这笔钱，你们亲妈拿走了就拿走了，我不会去追。我全当你们提前孝敬了她。但以后你们谁要再敢跟她有联系，直接滚蛋。我可以没有孩子养老，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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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航寡言，此刻说出这么多却反而有几分悔意。
要是……
他制止自己往下想的脑子，自己早无颜面继续想下去。
“收起你们的眼泪，苦日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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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的下午，师部文件下来，褚航转业回家。
由于影响过于恶劣，甚至没有任何的转业机会。
贺朝国毕竟与褚航共事多年，两人又算半个老乡。
他挥笔写下一串电话地址和一个姓，“你到了海平，先别急着回家，找到这个地方，应该会有人帮着给你安排份工作。”
褚航打断了他说话，消瘦许多的他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谢了兄弟，不过不用了。”
贺朝国不擅长劝人，他看天边南飞的一排大雁，低叹口气，“你总要为三个孩子想想。”
“正是为他们想，所以才不能这样。我爹，我爹的爹都是农民，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我不一样走到今天。时代不一样了，只要他们愿意奋斗，肯上进，机会总是有的。”
“再说了，”褚航眼上慢慢有了一分极浅极浅的笑意，“我这是在赎罪。”
如果自己过得差一些，苦一些，能换来她多年之后的一分笑意，那他甘之如饴。
“何必呢？”
褚航摆手，起身，看向贺朝国桌子上放着的清清百天照，慢慢勾起一抹苦笑。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过再有一个女儿。”
待到庭院杏熟时，驮她在肩够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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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航走了，走的悄无声音。
他既然拒绝了贺朝国提供的职位，就更不会在接受贺朝国暂借的钱。
政委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车票，一身正装送他至车站。
送别台，政委带着褚航身边一直跟的小李警卫员，于人群茫茫中，一起向褚航敬礼。
“感谢你为边境付出的二十一年岁月。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
褚航放下行李，整理着装，严肃回礼，“受之有愧。”
是他先对不起自己身上的那身军装，那身他穿了二十一年的军装。
从出开始时宽大，到最后的正合适，他适应了二十一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一年，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的二十一年，已经结束了。
永远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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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悦下午练舞回来，才发现对门的大门又被锁住。
实在是被三个孩子丢失吓住了，宋悦第一反应就是推着清清去找成渝，想问问那三个孩子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半路，遇见一身军装的贺朝国。
“怎么了？”
贺朝国蹲下，抱起闺女，语气平淡，“老褚今天转业回家了。”
“回家了？”
“嗯。”贺朝国既然没有去送褚航，自然不会再为这些而伤感。
他语气平和，抱着闺女，搂着小媳妇，“走吧，咱们也该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