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知道她内心的疑惑似的，非渔开口，“墓当然能派上用场。别忘了，古往今来多少个志异话本里，可不都是通过对坟墓阴宅的布置变化才能养育出那么多穷凶恶鬼的吗？”
李兰默了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位看似高深的道长，似乎在说起“话本”这两个字时显得格外热络。
非渔并未猜出她内心的腹诽，她继续解释道：“我所修习的道学，便有一门名为堪舆术的学问。它通过住所的布置变化来寻求人生命运的变化。这住所，既指活人住的房屋阳宅，又指死人歇的坟墓阴宅。只是活人的住所布置叫做看风水，死人的，便是为了求庇护或者镇压了。”
她看向李兰，“依你的观点来看，你猜这左将军对这左小姐的墓的布置是为了什么？是庇护？还是镇压？”
“我……”李兰当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连女儿葬礼都不愿意出面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在女儿死后为了她的转世多做布置呢？剩下的选项，便成了唯一的答案：是为了镇压。
但，那可是左将军啊。当年年幼的她在战乱中与父母走散被劫匪掳走时，是路过的左将军单枪匹马与十几个劫匪搏斗才救回了她。对待自己这样一个毫无亲缘关系的平民的孩子尚且如此，他又怎么会，怎么会对身为亲生女儿的左家小姐如此冷血残酷呢？
不仅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顾，死后还要通过坟墓布置对其进行镇压。怎么可能？这样的行为怎么可能会是当年那个英雄的左将军做出的事情？
李兰不愿相信，但蓦地，她想起了某次偶然路过左小姐墓旁时看见的那图案诡异且阴森的墓碑，想起墓旁的那七棵柳树……
哪怕她对风水上的见识一向十分浅显，却也知道，柳树，是用来镇压死人魂魄的。
想到这里，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李兰惨白了脸，好半天才嗫嚅道，“或许，左将军也有着自己的苦衷。”
毕竟是曾经救过的人，李兰仍然不愿意往最坏处想他，只好替他继续着无力的辩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非渔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反驳，反而肯定说：“他确实有着自己的苦衷。”
李兰双眼一亮，连忙追问。她急需用这苦衷来掩饰自己心中童年英雄的瑕疵。可非渔却不愿意再告诉她，只是说，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苦衷，他对左小姐坟墓的特殊布置总归是会对左小姐产生不好的影响。
她说到这时有些含糊其辞，李兰便猜测或许是这坟墓布置会对左小姐的转世造成什么不好影响。左夫人曾医治过李兰母亲的顽疾，左将军曾将李兰从劫匪中救下，对李兰而言，无论左将军还是左夫人都是她的恩人，而左小姐又是他们的女儿，因此李兰自然也愿意为了左小姐多费心思。
因此，当非渔提出要求她在回到雾镇后变换左小姐墓前的布置，以期为左小姐谋得更好的未来时，李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将非渔的要求一一记下。其中有些阵法方位什么的，对于从来没学过道学的她来说有些难以理解。她便找了张纸，一边询问一边在纸上画着，态度认真异常。
直到确认所说的内容已经全部被准确记下了之后，她才有些急迫地开口：“……那么，我女儿的病，你是现在就治吗？”
“当然是现在治”，非渔说，“但治你女儿病的人，可不是我。”
李兰脸色疑惑，什么意思？丁大夫离开后，难道在这城中除了非渔还有其它人能治她女儿的病吗？
令她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左小乖，过来。”非渔忽然喊到。
左？和那左家小姐一个姓？李兰先是这样想到，紧接着，她见到了被非渔喊过来的那个被叫做“左小乖”的女孩子。
李兰以前并没见过她，同样也并不清楚左家那位近乎常年被幽禁的二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子。可这并不妨碍她在见到女孩的第一瞬间仍觉得震撼。
这张脸……
顷刻间，童年时曾见过的左家夫人的脸，不久前才在雾镇上看到的抬着棺材的少年的脸，几乎是同时伴着面前女孩的脸一齐涌现在了李兰的脑海里。
她带着几分震惊的，又一次看向了非渔，仿佛在期待着她给自己一个答复。
非渔的脸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淡笑着，说，“即便是注定要装载逝者遗体的棺材，当它被放在铺子里等待售卖的时候，里面不也是空空荡荡的吗？”
她如此简洁明了地解释着。
李兰沉默了半晌，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她还猜不出来的话，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联想到以前在雾镇时从周围人嘴里听到的左小姐“天降祸星”的传闻，李兰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之前非渔道长说的那些可能带来的后果。
可，祸星又算什么呢？
比起这些可能会承受的后果，李兰更担心的是已经发生的女儿的病情。
她看了看面前这个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忍不住问非渔，“她真的能救我女儿的病吗？”
“当然，”非渔给了她一个无比笃定的答案，同时说，“你别忘了，她的母亲曾是做什么。”
左小姐的母亲……
李兰又一次回忆起了左夫人，不，不止叫左夫人。她更记得当时雾镇上所有人对左夫人的另一个称呼，戴神医。
她想起那人在雾镇时救下的一个又一个难以救回的病人，想起那人一次又一次不辞辛苦不要报酬为她患病的母亲医治时的细心，想起本已经被诊断出必死之症的母亲在对方的医治下重新焕发的神采。
如果不是父亲始终放不下他的科举梦而浪费了大量钱财，如果母亲在初次病好之后不是为了养家继续担负着的繁重的家务和绣活，如果……
李兰不敢再回忆下去，母亲的早早离世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苦痛。对于曾医治过她母亲的左夫人，李兰更是有着十二万分的感激。
也因此，当非渔提到左夫人时，李兰几乎是一瞬间便打消了对女孩的医术的怀疑。
左姒这时才刚刚从大厅门口走到了她们身边，她问非渔:“你们在说什么？”
非渔看起来并没有把全部谈话告诉左姒的打算，她只是拉了左姒过来，说：“来，左小乖，我给你介绍个新病人。”
左姒便顺着非渔手指的方向注意到了李兰怀中孱弱身形的婴孩。
她的眉头迅速地跳了跳，看上去似乎想要发火，却又碍于周围有外人在不得不忍耐下来，只得低声抱怨了一句：“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治病救人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