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似乎并不满意门下诸位爱徒。”
同张三丰行走在冷风中，无话可聊的陈述随口问道。
哪知这句话着实戳中了张三丰的心窝子。
只听他长叹一声，霍发童颜的脸上多出几分颓败来。
“武当七侠！好大的名头！”
虽是夸赞，陈述却没从其中听到几分真心实意，反而满是讥讽。
“小兄弟，他们的天资其实不差，虽然比不上你这等妖孽，但假以时日，做个江湖一等，那还是没问题的。”
“可惜，这帮臭小子，一个个的要不是受声名所累，勤于俗物；要不是优柔寡断，将自己练废了；还有的痴迷于情，却走不出来，整天自怨自艾，不知勤练武功……”
好家伙！
这一下子是把武当七侠全贬成渣渣了啊！
旁人家事，陈数自然是竖起耳朵听着，笑眯眯的吃瓜。
张三丰纵然是飘然若仙，此时也像寻常老头一样，埋怨起来自家不成器的弟子来。
“老大宋远桥，为人方正，可惜在武学一道，以他如今的实力已是极限，算不得当世高手。”
“我最看好老五，因为这孩子脾性跟我很像，可惜为人太过迂腐，全然不如老道洒脱。”
“老七最小，我对他期望最深，甚至做主为他定下了婚事，可惜，拿得起情缘，放不下情孽！”
“最让我惊喜的，应当是老三俞岱岩，脱离窠臼，于内家拳一脉走出新路子。”
说起俞岱岩，张三丰脸上满是浓浓的骄傲，旋即变成了阴狠。
“可惜遭人暗算，断去了全身经脉、骨骼，纵然寻到宝药为他治好了身体，也不过是江河日下，天资大打折扣，不过庸人之列。”
张三丰这话说的极狠，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若不是那殷素素死中求活，搭上了翠山，哼！天鹰教？哼！”
前后两个哼字，骤然含上真气，猝不及防之下打向陈述。
似是泄愤之时无意波及，又好像是蓄谋已久，想要趁势检验一下陈述的实力。
因此并不算强。
轻易被陈述化解后。
两人同时踏上了武当金顶，看那云海翻腾，张三丰全然不提刚才之事。
“小兄弟来的正是时候，两三日后，便是武当金顶浴雷之日，阴阳造化，尽显其中，天地之奥妙，得以展现。”
“我若在此，扰了武当山清静事小，倘若害了某人，只怕老道士要找我拼命。”
听到陈述意有所指。
张三丰略微沉默，随即哂然一笑。
“倘若翠山知道此事还能忍下，那便证明老道确实教子无方，教出的弟子是不成器的。”
“倘若他出面求我，你我也好印证一番武学，算是应有之义。”
“老道士当真心狠，那可是你徒媳妇。”
“外人罢了，”张三丰说的云淡风轻，“若不是她还活着，老三的心结早就去了，老五也不必伤了兄弟之情，整日哀怨叹气。”
陈述静静地盯了张三丰许久，最终也不得不感慨这家伙不愧是道家的至强者，阴阳转换，皆在自如。
“我突然想明白了，到了你我这境界，也没什么必要贪图肉身之乐，更何况我身边的人，不知超出她多少，没必要被人当枪使。”
陈述耸着肩，脸上就差写上“要加钱”三个字。
张三丰对此反而点了点头，“倘若你什么都不要，那老道还得疑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阴招。”
张三丰活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轻易的信了一个人。
深知唯有用利益捆绑住对方，才是最好的保险。
“天下武功，各家各脉杂乱，彼此之间境界不清，道理不明。”
张三丰前头引路，声音轻巧的说道：“老道想为天下，定一定等，划一划档。”
好家伙！
这老道士所图不小！
陈述面色变了三变。
张三丰说的轻巧，不过是画个层次、定个档位的事情，可为何数千年来不曾有人做过？
原因很简单。
加几个名字、多几个划分并不只是看起来更条理的事，而是给天下习武之人扫明了前路！
对于那些散修而言，简直是福音。
可对于那些系统的、有门派传承的人来讲，虽然算不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但也让旁人和他们的差距缩小了许多。
如此一来，损伤了他们的利益，张三丰定然成为各派众矢之的。
所谓的给陈述好处，不过是将陈述拉上自己的战车！
若陈述不提，只怕这老倌也会在之后以赔偿的名义，要他为自己站台。
可拒绝……
陈述息了这个心思。
这等事儿虽是得罪了“天下人”，但对于他的定位来讲，说不定能比欺负天命之子获得更多的反派值！
何乐而不为？
“不知老道是如何划分？”
听到陈述的回答，张三丰开怀一笑，停下脚步不再走动，望着山间云海翻滚，静思三息，这才说道：
“天下武者多是凡俗中庸之人，学些拳脚、懂些棍棒，就敢自称江湖人士，学人家行侠仗义，到头来害了自己。”
“这等只知拳脚，不成内力之人，与武学一道不过外家汉罢了，可做不入流。”
好羞辱！
张三丰这一句话，便将天下近九成的散修涮了下去！
江湖人最重名头，纵然张三丰的行为对他们多有好处，只怕也要被对方怀恨在心。
到底是谁有反派系统……摸不清张三丰的思路，陈述静静的听着。
“修成了内力便是高手？不然，”张三丰摇了摇头，说道：“内力浅薄如雾，也不过能对付七八个拳脚汉子；等稍稍凝聚成溪，能够自如的运转一个大周天，便称之为二等；至于江湖一等，内力磅礴，只要不曾悟出【意】，也不过是江湖一等好手。”
“等到明悟了自己的路，或是有了自己的法，或是在前人的窠臼里走出自己的路，便可称之为一代宗师。”
“在往上……”
张三丰负手而立，平静的望着云海翻腾，笑着说道：
“学究天人之际，道通古今之变，你我这等境界……
可为天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