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周司徒说的那样，这太过耗费民力财力。
且南魏老皇帝年老昏聩，朝政之事都是大皇子在打理，且根据打进南魏王宫中的探子来报，老皇帝怕只有两三年的活头，之后必然是二位皇子的争权夺利，也是攻打南魏的最好时机。
要在两三年修一条运河，工期必然要一赶再赶，民声怨沸，背锅的只会是宋州。
河道修与不修，被百姓戳脊梁骨的也都是宋州。
但比宋州更苦的，唯有天下万民，而战争一起，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埋骨他乡。
暗暗叹了口气，裴姮又将注意力挪到宋州身上。
他猜着宋州应当是不会接这道旨意的，就算接，只怕也是阳奉阴违。
正要让宋州再拜接旨，话都没来及的说出来，依旧保持跪姿的宋州忽然抬头，锐利的眼神直刺向裴姮。
只是慌乱了一瞬，裴姮就面色如常。
她若想爬的更高，是一定要离开校书署的。
自己是利用了韩开霁不假，却也没想到太子会正巧在这个时候提修建水利的事不是？
天意如此，又干她裴姮何事？
裴姮皮笑肉不笑，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请宋丞相接旨。”
宋州这才收了视线，只是接旨的时候，脸色依旧难看的厉害。
裴姮却觉得顺心的很，故作淡漠的看了宋州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随着宋州接下这道旨意，工部便开始测量规划线路，而招工告示也逐渐张贴到各处，一切看似井井有条的筹备起来，然而等着看宋州笑话的人却不少。
相府内，宋州正在处理公文，见毕离毕宵二人从外头进来，便问道，“给沿途的各个主管官员的信都送好了吗？”
二人忙答，“都联系好了，只是主子，属下只怕那些官员都是表面答应，实际偷懒懈怠。”
“无妨。”
宋州淡淡的说了一句。
见宋州反应平平，毕离不禁气愤道，“主子，那狗皇帝登基你出了不少力，他如今却这样对你，要属下说，与其这样日日被人警惕疑心，倒不如反了！”
他这几日替主子东西奔波，大大小小的官员也见过不少，那些人皆是各自盘算，有哪一个像主子这般日夜辛劳？
若非主子盯着，这天下又不知该多出多少冤案错案来？
主子这样的忠心耿耿，却要被皇帝这样怀疑，这根本就不公平！
等毕离说完，宋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要主理通明河的修筑，他这两日比以往忙了许多，眼睛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宋州揉了揉额角，又看向毕宵，“你也这样觉得？”
毕宵似是犹豫一瞬，又很快点头，“主子，咱们手里有兵权，若好好谋划，这件事也未必不成。”
“呵——”
哼笑一声后，宋州才停下的笔又动了起来，他眼睛看着桌上的公文，话却是对着毕离毕宵说的，“去领罚，以后不要再起这样的念头。”
毕离和毕宵对视一眼，不禁一同叹气。
又是半月，工部的人终于带着勘测好的工图回来，宋州向武帝上了折子，想亲自往余杭去。
和成日担心各地官员偷奸耍滑，被武帝责问工期缓慢，倒不如他亲自去。
武帝的批复也下来的很快，他两日后就得出发去余杭。
在离开的前一夜，宋州进宫去和裴姮见了一面。
在看到宋州时，裴姮的眼睛顿时一亮，她笑着起身迎过去，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宋州，不，应当是程庭。
他牵着裴姮的手拉她坐到桌前，随后边比划边写字，“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道别？”
裴姮先是一愣，又不禁皱眉道，“你要去哪里？”
“余杭，修通明河。”
程庭手上的动作还未停下，裴姮已经急的站了起来，断然道，“不行！”
“我不准你去。”
裴姮的表情严肃极了，修通明河不是简单的事，他这一去余杭，吃穿怎么办？更不要说上头官员的勾心斗角，说不定连武帝都会在其中使些不大不小的绊子。
虽然是为算计宋州，但难免牵连到其他人。
裴姮说这话时的语气很重，程庭眉梢一挑，“去的人很多，他们可以，我也可以，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裴姮张了张嘴。
以往她也是将那些大道理挂在嘴边上的人，可事情真到了自己身上，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俗气的很。
什么舍己为人，什么众生平等，潜意识里，她早已将程庭和其他人分割开。
程庭的话像一道闷雷在裴姮的耳朵边。
是啊，那些去修通明河的人和程庭是一样的，家中也有老小，也有心上人在苦苦等候。
裴姮忽然觉得她没有要求留下程庭的理由。
人与人之间，确有亲疏远近，但人命和人命的重量，总归是一样的。
她张了张口，艰难道，“我会在京中盯着，不让有些人扰乱通明河的修筑，余杭路远，之后说不得还得一路往上尧、洛阳的方向去，你照顾好自己。”
这不仅是为了程庭，更是为了那些与程庭一样的通明河劳工。
程庭点了点头，让裴姮放心。
但裴姮如何放心的了，她想了想，又叮嘱，“要时常同我写信，信寄到京中的拈云霞布庄，我就会知道，有什么缺的用的，也要及时说。”
程庭再次点头。
裴姮的眉头依旧皱着，她人在皇宫，不能替程庭打理行装，也不能去送他离京，瞧着程庭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样子。
见裴姮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程庭在她眉心吻了吻。
“别担心。”
“我一走你和郑奇通信不方便，我找了个从前的下属来，他轻功还算不错，有什么消息你交给他就是。”
见程庭连他走之后的事情都考虑好了，裴姮叹了一口气，随后点点头。
她要和郑奇联系，总还有别的办法，但通明河的一干事宜，她只能是尽力周旋，尽量不让出大乱子，但程庭并非官员，也没有门路，连个修筑河工的监工都当不上，只能下苦力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