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儿,钟繁微甚至没能想明白他的意思,只茫茫然地顺着第一句话问:“为什么……是这次回京?”
祁知曦勉力勾起嘴角,像是想对她笑,却笑不出来:“其实我好几年前开始就喜欢你,但送你什么你都不太愿意收,总是一副要和我明算账的样子。我不敢保证你对我的想法,又怕说开了被你拒绝,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便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反正往日也没听你说你有别的关系好的年轻男子,我可以几年如一日地对你好,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也喜欢上我了呢?结果后来你遇到晏秀……”
“我和晏秀不是……”钟繁微下意识想解释,祁知曦就已经平静地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提起他时并无思慕之意,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甚至也自信与他相比,我于你更加重要。我只是忽然害怕,你是不是更喜欢那样能和你聊诗词聊古籍的书生文人。我向来不怎么耐烦那些经史典籍,有时候你说起来也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与我无话可说。所以担忧,所以惶恐。”
钟繁微怔怔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她从未想过的。
赵七从来坦荡,原来也会有这样瞻前顾后的时候吗?
祁知曦伸手将她落下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声音低得像是自语:“后来你果然……喜欢上那样的书生。”
钟繁微愕然。
……等等?什么书生?
话至此处,祁知曦的语气也沉下去:“倘若对方真是良人,又和你是两情相悦,我虽不甘,却也不是不能退让,总不好让你不开心。可那人如果当真在意你,怎么也该正经上门求娶,哪有那样骗人和他私奔的道理?你明明是这样心思玲珑的姑娘,怎么就被这种没担当的人糊了眼睛……”
恍若一瞬间醍醐灌顶,钟繁微忽然明白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她当时刚刚意识到了自己心意,一时冲动,想跟着他离开乐阳王府,但毕竟仍有几分羞涩之意,便拐着弯借着曾一起听过的那场戏诉说衷情。
戏里唱道,十六年幽幽庭院深,是他与我天地开新门。
她前世今生困于高墙之内,祁知曦是第一个带她看到墙外风景的人,所以多少有几分共情那姜小姐的意思,才会借着这个故事表情意。
奈何祁知曦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
或许是因为他本是出生富贵之人,自然没把自己往穷书生的角色上代入;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记住那句唱词,只记住了个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私定终身的大致故事。
总之她以为自己是告白被拒绝,祁知曦却只是读了个字面意思,以为她与不知道哪里来的书生私定终身准备私奔,来寻求他的意见。
倘若是从这个角度,再回想他当初的话……
——戏里是戏里,现实是现实,戏里结局是书生高中和和美美,现实与人私奔可不是好事。书生若真的在意小姐,就该等有了功名再去正式求亲,哪有那么拐了人跑的道理?这么无媒无聘,其实也没多尊重人……那些都只是不得志的书生胡编的书,你可别乱信啊。
——你别难过,你看你这么好的姑娘,长得漂亮人也好,有学问又会读书,平常脾气也好,都没见你怎么生过气……你不要急,你再等等,肯定能遇到更好的人。你等一等……我,那个……等一等,好不好?
他反反复复说的让她等一等,是想让她等什么?
“你当初说……让我等……”思及此处,她低声问。
祁知曦果然接着道:“……等一等我,等我去了边境,立下功绩。等我回玉京来,向陛下求旨赐婚。先向他求个口信,回头倘若你答应了,再去请他正式下旨。我又不是侯府世子,上头足有四个哥哥,爵位怎么都轮不到我来继承,想来他也不会在意我娶什么人。天地君亲师,你父亲如何,岳阳王府如何,总越不过天子去。至于我父母,到时候我自会去说服。只要你点头,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处理好……我本是想,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所以他在大宴上,本是想趁着皇帝心情好请求赐婚。当时那种情况,对方点头答应的可能性其实很大。然而他转眼看到她,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才匆匆改了说法。
然后他才打听到她如今的身份,和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大宴中的原因。
——新封的永宁公主,将来的乌戎王后,再过几日,乌戎的出使队伍回程,她便也要跟着离京。
这一步错过,已经无可挽回。
圣旨已下,无可转圜。
“你和我走吧,”祁知曦忽然说,他的目光清明,不像一时冲动,“你和我走,我替你换个身份,你若愿意,我能护你一生,若不愿意……我便送你离京。但无论如何,乌戎不是好去处,乌戎王也不是良配。和亲之事,北去千里,恐无归期。”
“卿卿,”他终于换回曾经的称呼,“我只望你此生都能过得好。我只是……想保护你。”
钟繁微望着他。
良久之后,她后退一步,坚定地摇了摇头。
“卿卿!”祁知曦有些着急一般,像是还想要说服她。
“帮我换一个身份……你虽然说得轻松,但是真的有这么容易吗?如果暴露,便是欺君之罪,你要怎么办?何况若我离开,我的妹妹和我在乎的其他人又要怎么办?”她慢慢地说,“到了如今这关头,早已定下的和亲之人忽然出事,受到影响的可不是只有一个两个人,一个不好,破坏两国邦交都不是没有可能。总有人要去和亲,而我已经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便不可能再退了。”
祁知曦似乎咬着牙,一字一顿:“两国邦交……那是将士、朝臣、天子之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国与国之间是敌是友,又岂是你能够影响的?你向来聪慧,连这都不明白吗?”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是明白的。但是同时我也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将士朝臣是大越子民,我亦是大越子民,国事和天下事与他们有关,与我自然也有关。何况这是钟家的天下,而我是钟家的女儿,需要担的责任本该比一般的人更重才是。我还知道,国与国之间是否交好,确实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有所改变,但和亲公主本就象征着国事,若有差池,说不得便成了某些人的借口、某些事的前因。”
“所以你便是……非要去乌戎和亲不可了?”
钟繁微闭了闭眼:“你一向待我好,我也清楚。你的好意,繁微心领。但和亲一事,我早已反复思量、再三斟酌,虽然不算什么很好的归宿,但在如今的情况下,这已是我唯一会做的选择,并没有什么需要改变,也不会为此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