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自庆帝天宝七年入宫，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四个年头了。”
初春的阳光洒进午后的书房，无形中将屋中的寒意驱散许多，高力士一边拨弄着炭盆里面的炭火，一边述说着记忆中那些从不曾忘记的故事。
“……奴婢进宫时不过七岁，又什么都不懂，刚来的时候没少挨欺负，后来奴婢也学聪明了，跟着别人学，认了个干爹，还真别说，自从认了这干爹之后，奴婢的日子就渐渐好起来了。”
“……奴婢听说先帝起兵造反的时候已经是天宝十三年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在意，毕竟这么多年经常有李氏族人起兵造反，大多数都被庆帝派兵镇压住，起不了多大的风浪，只是这一次却不同。”
高力士的声音突然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那些尘封的经历似乎又历历在目，感叹道：“奴婢在宫中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战事如何，可庆帝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更糟，每一次发脾气就会杖毙好些人，那些日子宫里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连累到。”
“那你呢？”李琰被高力士的故事所吸引，好奇地问道。
“我？”高力士苦笑道：“王爷不知，当时奴婢靠着干爹在鸿胪寺里捞了一个不错的差事，可看到这种情况奴婢心里也怕呀，本想着躲着点庆帝保住这条小命，谁知我那干爹不知哪里得罪了庆帝，一刀就被斩了，这下奴婢没了靠山，加上以前又得罪过那么多人，所以一咬牙，干脆连差事也不要了，找了份扫地的差事，总算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你倒是够机灵的，懂得取舍二字。”李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奴婢在鸿胪寺扫了七年的地，终于等到了先帝进城的消息。”高力士轻轻吐了口气道：“奴婢依然还记得去年深秋时，先帝骑着一匹白马带着无数甲士涌进皇宫中，先前有人还担心先帝会不会将我们尽数诛杀，却不想先帝有尧舜之仁，除了武家余孽之外，对我们秋毫无犯，甚至还言明若有人想出宫直接就可以走掉。”
“那你为何没有走？”李琰突然插了句。
“走？去哪？”高力士苦笑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奴婢父母早亡，自奴婢被叔父送进宫的那一天，奴婢在这世上便已经没了亲人，就算回乡又能如何？不过是赢得白眼无数罢了。”
李琰身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想当年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回家的时候总有许多的亲戚上门来打听，一听说自己连份工作都没有，脸色变得比谁都快，一付过来人似的教训口吻，让人恨不得直接把耳朵堵上。
再到后来，自己事业有成，再回乡的时候就变成了另外一付模样，完全是把你当成祖宗一样地供着，让人是又爱又恨。
想来高力士也是猜到了自己回乡的场面，所以干脆就留了下来。
“再然后呢？”
“先帝仁厚，宽以待人，对我们这些前朝留下来的宦官也不加歧视，奴婢见此机会，先是打听了一圈，直到奴婢打听到王爷乃先帝的嫡长子，便用所有的身家换来了伺候王爷的机会。”
听到这，李琰眉头突然一皱，沉声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你说我是先帝的……”
“嫡长子。”高力士一字一句清楚地复述一遍，然后轻声道：“奴婢斗胆跟王爷说句实话，当时宫中大部分人都看好你是太子的人选，所以当时的晋王府里塞满了像奴婢这样的内侍，他们打的都是跟奴婢一样的主意。”
“你们全都觉得我才是太子的人选？”李琰眉头锁得更紧，疑惑道：“那为何登基的会是本王的皇兄？”
说到关键之处，高力士的身体明显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考虑着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李琰盯着他额头上的汗珠，一字一句道：“力士，你这么机灵，想必你也清楚，如今咱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我若能活下来，你就有出头的那一天，反之，我若被皇兄杀了，你以为他还会给你卖弄小聪明的机会吗？”
李琰的话终于让高力下定了决心，身体变得不再颤抖，居然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喝完之后，自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张道：“王爷，奴婢刚刚冒……”
“算了算了，这都是小事。”李琰摆了摆手，淡淡道：“继续说就是。”
高力士隐隐松了口气，回忆道：“那时的晋王府可谓是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当时府中光是内官就有七、八位，奴婢钱没人家花得多，最后只捞了一个传召的职司，本想着靠自己的本事慢慢再升上去，谁料后来……”
顿了顿，高力士喃喃道：“先帝刚刚登基三个月，便有消息传出，听说当时先帝立太子是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王爷你，其二便是当今的圣人，大家都觉得王爷你是名正言顺嫡长子，而圣人不过是庶长子，虽说这些年一直跟在先帝身边东征西讨，但规矩就是规矩，绝不会有变，就在大家等着先帝下诏立嗣的时候，一场大雪却不期而至。”
“大雪？”
“对，一场很大的雪。”
高力士面带惆怅，轻声道：“奴婢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场面，王爷那天一早便出了门，带在身边的内官是狄聆歌，说是去宫外与好友谈诗论道，也就是那一天，宫中突遭大变。”
“什么大变？”李琰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事后奴婢听到的消息，乃是前朝留下的几个妃子突然犯上作乱，居然联起手来，行刺先帝于清醉阁，恰好当今圣人及时赶到，虽未能挽救先帝性命，却将那几个作乱的妃子当场格杀。”
“你是说前朝的妃子作乱杀了我父皇，然后我那皇兄又杀了那几个妃子？”
高力士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消息已经传遍宫中，不会有错。”
李琰终于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这种事就算是傻子听了也不会相信，这些妃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突然作乱？难道她们不知道作乱的后果是什么吗？
还有自己那皇兄，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赶在父皇被行刺的那一刻进宫，而且连一个活口都没留，这么明显的杀人灭口之计，难道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再然后呢？”
“再然后？”高力士顿了顿，轻声道：“御史大夫杨玄琰宣称国不可一日无主，推举圣人登基，满朝文武无人敢否，对了……”
高力士突然一顿，面色古怪道：“如今的杨玄琰已是堂堂中书省中书令，另外……他还是王爷你的泰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