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两个都是假的。
顾尔笙幽幽地转头：“小月，你摸到我的骨头了。”
身旁的人被她突然喊中的名字吓了一跳，手一哆嗦，连忙缩了回来。
顾尔笙不给她缩手的机会，抬手就将她的手拉住，眼底冒出狰狞的冷光：“小月，我等你半天了，你要去哪儿？”
小月装不下去了，吓得惨叫一声，化出自己的本貌，连滚带爬骂骂咧咧地跑了。
顾尔笙：“……”
她甚至才刚起头，还没开始准备大动作。
这鬼真胆小。
她并没有回房间，而是下了楼。
入夜后的客栈比白日里更加阴森，大堂里几乎没有人吃饭。
其他人都去睡觉了，只有账房先生还在不停地算账。
顾尔笙走过去：“先生这么晚还不睡觉呢？”
账房默默地抬头，两只眼珠子又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为什么我的账总是算不清楚，为什么我的眼睛总是看不清数字？”账房先生的声音有些阴森。
顾尔笙便道：“你想看清楚，我有一办法。”
账房先生空洞的眼眶突然对准她：“我也有一个办法……你把你的眼睛给我，这样我就能看到了。”
顾尔笙：“哦，忘记告诉你了，我也看不清。”
账房先生冷笑一声：“看不看得清，挖出来就知道了。”
顾尔笙眼疾手快地将他的眼珠子安回他眼眶里：“等一下。”
账房先生：“……”
顾尔笙：“……”她安反了，眼珠子朝内了。
“要不……你再抠出来重新安一次？”
账房先生大怒不止。
顾尔笙只得眼疾手快地迅速捏住他的眼珠子转了个圈，帮他把黑眼珠露出来，又将自制的“眼镜”戴到他鼻梁上。
账房先生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讶然地眨了眨眼睛，眼珠子咕噜噜地到处乱转。
顾尔笙笑道：“可是看清楚了？”
账房先生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你……给我用了什么秘术？”
顾尔笙指了指他鼻梁上的东西：“一副可以让你看清世界的……法器而已，我说有办法可以让你看清楚，这下你相信了吧？”
账房先生怔然地看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尔笙寻思着，总不能是对方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毕竟，她长得确实很不错。
账房先生突然瘫坐下来，耸着肩膀肩膀，渐渐哭出声：“太迟了……太迟了……”
顾尔笙心念一动，拉了匹凳子在柜台旁坐了下来：“为何太迟？”
账房先生颤抖着伸手摸着鼻梁上的法器，“你若将此法器送我，我便告诉你我的心愿。”
顾尔笙自然同意了。
账房先生凄惨地笑了下，开始娓娓讲述自己的故事。
顾尔笙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账房先生，曾经是个举人。
三岁开始读书识字，七岁能作诗，少年成名，弱冠之年便已经是当时最年轻的举人老爷。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眼疾的加重，不知何时，他抬头赏月时，发现不仅看不清月牙弧度，甚至连天上是满月还是弯月都看不清。
再后来，十步之外的人脸看不清。
再后来，脸必须贴着书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再往上考时，因殿试时看不清人，分不清方向，错将一旁的太监当成皇帝拜，惹怒了皇帝，皇帝这才知晓他的眼疾，直接将他判为瞎子，治了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削去了他的考籍，打发回家了。
回家后的他沦为了全村笑柄，父母只得早早给他娶了亲，让他成家。
可没想到的是，成亲当晚他因紧张了，进错房间，将醉酒后在他家小憩的小姑子当成媳妇儿给睡了。
一边是拜过天地的媳妇儿，一边是失身的小姑子。
一切闹大时，他连外面谁是谁也看不清。
于是小姑子投了湖，新娶进门的媳妇上了吊，父母双双被气病，不久后相继离世。
而他，也因此羞愧难当，终于在父母死后的第二年，服毒自尽。
明明他年少成名，风光无限，是村中人人见了都要笑脸相迎的“神童”，却因为眼疾而走到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眼疾是他毕生的心结。
他在最初发现眼睛开始模糊时，也不是没想过停止看书，可……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的父母早已将他的名声传扬在外，还许诺过，待中了进士，需要如何风光地在村中祠堂开办酒宴，如何邀请人员，如何排布桌席，如何为他娶妻……
以至于村中的人见了他都要问一句，进士老爷，书读得好伐？明日等着吃你的酒哩！
每当他露出几分想要停止读书的表现来，父母总是会露出疲乏的神情，故作不知他的辛苦，憧憬道：“爹娘今次吃的都是番薯豆渣，将新鲜肉菜都匀给你，但爹娘不觉得苦，爹娘知道，以后你会带着爹娘享福的。”
“我们省吃俭用攒了钱给你买来新的笔墨，快做文章吧！爹娘足足三月未吃早饭特意为你省下来的钱哩！”
“我们不辛苦，虽然在田间劳作，腰疼腿废的，但这些重活累活我们都是该做的，只为了让你能考上进士，你安心读书便好。”
“你爹又上山打了野味卖钱，给你买了半斤猪肉，你看，炒得多香！你吃！都给你吃，多吃猪肉脑子好使，赶紧吃，吃完回房间背书。”
他便渐渐的，身不由己，停不下来了……
顾尔笙抿了抿唇，看着账房先生的泪流满面的模样，没说话。
他的眼疾，可以说是他父母逼出来的，可他唯一能怨的，也只有自己，毕竟他的父母已经为他“牺牲”了非常多。
账房先生哭得捶胸顿足：“我恨极了我的眼疾，可我更恨我的父母，但最恨的……是这样怨恨着父母的自己。”
顾尔笙静静地看着他。
账房先生泪流满面：“你知道么？我进士考试，殿试时是榜首，皇上都亲自点了我的榜首，可却因为我看不清人，对着太监跪拜，便这样被打落下来。我如果只恨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只能将这份怨恨转移到父母身上，我开始怪他们频繁催促我念书，怪他们给我这么大的压力，怪他们没钱多给我点几盏油灯……不怪他们，我要怎么活下去呢？等他们死后，我又开始怪自己，天下寒士那么多，怎么就我有眼疾，明明是我自己的原因，为何要将过错都推给父母，害他们至死时都心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