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票？
那是啥玩意。
沈玉竹愣了一下，才忽地想起来，报纸上说过，计划经济时代，买东西都要凭票证。
比如她刚才在门口看到的电视机到货通知，就要凭工业券购买。再比如他们刚才经过的副食品柜台，也需要副食票。就连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也得给人家交粮票，要是吃荤的，还需要肉票。
先前沈玉竹在驻地食堂吃饭，因为是内部食堂，倒是没有这么多要求。
她一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人，自然是拿不出布票来的。
售货员看她皱着眉不说话，脸上露出讥笑来，“你该不会是没有吧？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却没有票，不会是乡下的地主吧？还说自己是无产阶级，我看一点都不像。”
“你！”
沈玉竹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一旁的秦牧野却已经打开钱包，从里面取出几张面额不等的布票来，对那售货员说，“你数数，是十二市尺的票没错吧？”
对方接过去，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市尺。
她狐疑地看看沈玉竹，又看看秦牧野，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你们是两口子？早说嘛，我看这位大哥正正经经的一个人，也不像是会赖账的。”
秦牧野没解释，只瞪着她，“我希望你能道歉。”
售货员脸上的笑容一僵，不满道，“道歉？我道什么歉？凭什么让我道歉？”
“就凭你信口开河妄自揣测。”秦牧野冷哼一声，目光冷冽，“你面前的这位女同志，货真价实贫农出身，的确没有布票，但你不该说她是地主出身，如今的社会，地主出身的人是什么待遇你不会不知道，知道不知道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会害了别人一辈子。”
这沈玉竹知道，他们村就有个地主，其实也不算是地主，毕竟这年头的乡下人家，都富裕不到哪里去，那人也只是祖上多买了几亩地，家里头雇过长工而已，但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只要是有这么个背景，就免不了被抓典型，沈玉竹从原身的记忆里看到过，那个曾经她叫过爷爷的人被逼着睡牛棚，给身上贴大字报开批斗会，让乡亲们轮流唾骂，还要儿子儿媳妇和他最疼爱的孙子孙女和他划清界限，就连亲戚也不敢跟他往来。
想到那人的遭遇，再听着此刻秦牧野铿锵有力的话语，沈玉竹心里有种莫名的暖意。
她曾经遭遇过队友的背叛，穿越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别看和每个人看上去都热络熟识，但其实从心里并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但此时此刻，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沈芊芊说的没错，秦牧野真的是个好人。
男人平日里多是吊儿郎当的，鲜少能够见到他如此严肃的一面，乍一看还挺能唬人的，那售货员可不就被他严肃的表情给吓住了。
但这人平日里眼高于顶骄傲惯了，哪里肯给沈玉竹道歉，偏又不敢得罪这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男人，只能咕哝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又说自己没说错，说沈玉竹就是有钱没票。可秦牧野压根不理会，只冷冰冰地看着她。
最终，迫于无奈，那售货员竟真的低了头松了口，给沈玉竹说了句“对不起”。
买完衣服，两人并没有立刻离开百货商场，而是去副食品柜台，买了两斤点心，一斤水果糖。过年嘛，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同样的，钱是沈玉竹出的，但票都是秦牧野给的。
一旁还有卖文具的，这玩意不是什么紧俏品，尤其是大过年的，买的人很少。
沈玉竹想到年后要送沈芊芊去上扫盲班，又给她买了几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两本作业本。
这些东西倒是不用票，总算是不用欠秦牧野人情了，她松了口气。
“带来那点儿钱都霍霍完了？”秦牧野问她。
沈玉竹从兜里掏出钱来数了数，还有九十多块钱，只要不置办大件，倒是也够她和沈芊芊花用上一阵子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过日子的人。”秦牧野说的是实话，他身边的人因为工作多在山里的缘故，都是有钱没地方花，即便是回到城里的研究所，大多数人过日子也是精打细算的，哪有像沈玉竹这样一会儿就花掉将近一百块的人，都顶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
“那你怎么不拦着我？”沈玉竹笑着反问。
“你都跟小芊芊说了，赚钱就是为了花的，我拦着你，不就是反驳你吗？”
别看秦牧野这人糙，但内里却是很细心一个人，知道教育孩子不能各说各话，否则小孩子不知道听谁的才是对的，家长也容易在小孩子面前失去威信，所以即便是不赞同沈玉竹的花钱方式，但当着沈芊芊的面，他愣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也就是此刻沈芊芊趴在柜台上看钢笔、手表这些稀罕物，听不见二人对话，他才开了口。
“东西都买好了，等下咱们就回去吧。”沈玉竹领情，搓着手笑了笑，“刚才买了调料，今晚吃红烧排骨怎么样？”
秦牧野瞥了她一眼，“这回用我出排骨的钱吗？”
“哎呀呀，这是什么话，你都带着我跟芊芊下山进城了，开车也很辛苦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买排骨，我都跟小李说好了，他给我留着呢。”沈玉竹讪笑一声，不过她这么说倒还真不是为了讨好秦牧野，而是一贯的不喜欢欠人人情，秦牧野前脚答应帮她下山，后脚她就去找李民生说了这事。
秦牧野闻言皱眉，“你跟李民生很熟？”
上回，他就在屋外头撞见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沈玉竹还给了李民生萝卜干，这次又听她提起这人，语气还很熟稔，终是忍不住问道。
沈玉竹不明所以，点点头，“小李人挺不错的，帮了我好些忙，芊芊也很喜欢他呢。”
秦牧野的脸更黑了，他默不作声地提着东西往外走，等到坐在车上，才低低地说了声，“你想留在驻地我可以理解，但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个人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