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老三媳妇儿生了个怪胎，好像男不男女不女的。”
“是啊，生下来就没气儿了，我偷偷瞟了一眼，那孩子浑身乌黑，六个手指，男娃女娃的东西他都有，哎哟真是吓死人了！”
“肯定是老三做了什么坏事遭了报应，也是，三娘大着肚子还叫人家下地干活，孩子能有个好吗？”
“我还听说啊，老三那媳妇儿是他老子从外头买进来的，因为生不出儿子，老三经常关起门没少打媳妇儿。”
“是啊，你看三娘原先多标志的一个大姑娘，爱说爱笑的，现在都成啥样了。”
“哗——”
一盆脏水从屋里泼了出来，三奶奶的婆婆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人骂道：“你们这群腌臜货，成天就知道站在别人家门口说闲话！再敢说一句我撕烂你们的臭嘴！呸！”
骂完了外头，她仍觉得不解气，恶狠狠的冲着产后虚弱的三奶奶咒骂：“都怪你这个赔钱的东西，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现在又生了个怪胎，害得我们一大家人也跟着丢脸！”
“就是，一点用都没有，白养她了。”
老三掐了烟，啐了一口老痰，冰冷的话语像一把利剑，直戳在三奶奶的心尖上，她艰难的背过身去，默默的淌着眼泪。
三奶奶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在婆婆的撺掇下，老三过继了兄弟家的一个男娃娃继承家业。再后来，人们也越来越少见到她，她也没有再拿过针线。
没有人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村里渐渐的也没有人谈论她，仿佛三奶奶从来没有嫁过来似的。
再有她的消息的时候，是在二女儿的婚礼上，三奶奶抓着一个板凳，砸烂了新郎官的头。
“三娘下手可真狠，人家本来就傻，这下怕是更傻了。”
“也是丧了良心了，为了给小儿子凑彩礼愣是把亲闺女嫁给隔壁村的傻子，三娘这个当妈的能不心疼吗？”
“也是哈，看三娘穿的又臭又破，估计这老三背地里也没少虐待人家，唉。”
村里人的谈论并没有传进三奶奶的耳朵里，粗粗的棍子带着风打在身上，腿上火辣辣的疼，她死死的抓着砸人的板凳，拖着被打断的脚，一声不吭。
三奶奶的垂死挣扎并没有阻止那场婚礼，小儿子还是风风光光的盖了新房，娶了美娇娘。再后来村里拆迁，老三一家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滋润，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然而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因为，三奶奶疯了。
她成天抱着那张板凳，一瘸一拐的游走在村里，目光呆滞，浑身散发着臭鱼烂虾的气味，饿了就吃别家泔水桶里的剩饭，困了就缩在角落里坐在板凳上睡觉，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旁的什么缘故，根本得不到消息，老三家更是没有一个人管她。
昔日里央求三奶奶帮忙绣花样的那些人见到她这样，除了在门口放一些剩饭剩菜之外唯恐避之不及，毕竟她伤过人，大家都怕三奶奶疯起来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自此以后，村里再也没有一个叫三娘的绣娘，只有一个叫三奶奶的跛脚疯婆子。
三奶奶每天抱着板凳游走于各家各户，偶尔撞倒一些瓜果蔬菜或者鸡鸭牲畜，也不会惊醒任何人，只是痴痴呆呆的看着他们，偶尔会发出低低沉沉的笑声，仿若疯癫之人的呓语。
村里人对这样的日子已经司空见惯，谁也不理她，更不会搭理她。
三奶奶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她一直抱着那个板凳，不曾离开过，甚至连吃饭、拉屎都要抱着它，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刘晗露第一次见到三奶奶是五岁的那个暑假，她就抱着那个板凳坐在泥巴地上疯疯癫癫的晃着身子哄板凳睡觉，浑身脏兮兮的，头发花白凌乱，身子瘦削枯槁，佝偻着背影，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废的暮色与苍凉，让人莫名心酸。
小小的她不知道这个老人发生了什么，可与生俱来的善良让她不由自主的朝那个脏乱的老人靠近，却被奶奶拉住了：“露露别过去，那是个疯婆子，发起疯来会打伤你的。”
懵懵懂懂的她并没有理解奶奶的话，只频频的回头看那个抱着板凳的老人，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个佝偻的背影，其余的再也装不下。
老人抬头朝这边望来，眼珠子漆黑深邃，如古井般幽远，又像深潭一样盛满了悲伤，但她的目光停顿片刻之后便移开了，又重新变得混沌茫然，没了焦距。
放暑假回到村里的刘晗露自从见过三奶奶之后，时常偷偷观察她，见过三奶奶抱着板凳溜达，见过三奶奶吃别人家的剩饭，见过三奶奶下雨天缩在地板上睡觉，小小的她鼻尖酸酸的，她想帮助这个老人却数次被大人呵斥，告诫她绝对不允许接近那个疯婆子。
但刘晗露一直记着她那双沧桑的眼睛，记着她的孤独无助，记着她那盛满了悲伤的眼眸。
于是她开始偷偷藏自己的吃食带给三奶奶吃，三奶奶一开始还充满了戒备，后来渐渐的也就不拒绝了，慢慢的，三奶奶也开始和刘晗露说上了几句话，说她的过去，说她的绣花，说在私塾读书，说青梅竹马。
刘晗露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是清醒还是糊涂，只觉得这时候的三奶奶，像个正常人家里慈爱的长辈一样。
这天，刘晗露照例带了一些小零食偷偷来找三奶奶说话，三奶奶今天一手抱着板凳，一手拿着一个草编的小蚱蜢。
可还没等她靠过去，刘晗露的奶奶就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拎着她的耳朵把她拽回了家：“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和三奶奶说话，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蚱蜢……露露……”
三奶奶一瘸一拐的追了上来，可残疾的她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心里带着恐惧的正常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儿龇牙咧嘴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