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戎马多年，自然不会被这样一口痰吐中，他敏捷地一挪身子，眼底已经布满了杀意。
“为大局计，为大局计……”
代善在心中不断劝告自己，再抬起头，依旧笑眯眯的。
“我知道贺总兵输了心中火气大，那也不需要这样撒气不是？”
贺世贤眉头顿时跳了跳，似乎又再酝酿一口痰的可能，最后却冷哼一声。
“要不是我那些人里面有蒙古和辽东的降人，我不可能输给你。”
“哈哈哈……”
代善看贺世贤能够开口，心中就放松了一些。
不怕你不同意，就怕你不搭理。
“贺总兵所言有理啊。
“两军阵前，不就是看谁的兵更勇猛么？贺总兵当初能与我金军旗鼓相当，这便说明了贺总兵的练兵才干，可惜啊，他大明的君王却根本就不在意你。”
代善说着说着，心中不由自主地对那位不曾谋面的大明君王感到不屑。
就像眼前的贺世贤，明军有不少人在战场上都是威风凛凛，整个辽东军民加起来更是几十万，可是这么大的势力却在大金的威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撮尔小国，你又岂知我大明天威？”
贺世贤不屑地嘲讽，只是表情却有些失落。
代善也不反驳，打蛇随棍上：“那贺总兵可否告诉我，大明到底什么天威？”
贺世贤默然不语。
“贺总兵不说我也知道，前年去年，贺总兵手中共有我族人三百多首级，向上请功却是什么样子呢？”
代善似乎是担心贺世贤忧虑这件事，赶快接上：“不过贺总兵不用担心，我大金崇尚武德，两军对阵死了那是技不如人，怨不得谁，贺总兵若是迷途知返，我愿为你向父汗请命，固山额真不好说，不过梅勒额真应该是可以的。”
“贺总兵可能不清楚，即便是李永芳，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汉军总兵官，我给你的条件远比他好得多，希望贺总兵能够考虑考虑。”
贺世贤作为多年反金急先锋，当然知道这官位的区别。
总兵官却没有族内的额真封号，对于金国来说就是随旗的军人，换句话说就是异族人，整个金国没有把你当自己人的意思。
相比起来，梅勒额真虽然只是一个副职，大约也就个把总兵的样子，可是这却代表了代善的诚意。
他愿意把贺世贤收纳入自己旗下，让贺世贤成为他正红旗的一员！
如此殊荣，放在大明已经无异于封侯拜相了。
只是贺世贤和金军对线多年，双方都对对方的道德底线有一定的了解，也就造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贺世贤怕代善诓骗他，代善应该也怕自己假投降。
想了许久，贺世贤才闷声道：“大贝勒说的在理，可惜你我战场刀兵相遇，我也信不过您，您八成也信不过我，易主一事到此为止吧，大贝勒要真把我当一个对手，那就杀了我！”
“哈哈哈，贺总兵有将才，能征战，我大金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更何况，信任一事在哪里不是从无到有？贺总兵仔细想着，我待会儿再来。”
代善点到为止，仿佛不指望一次把贺世贤说降一样，起身便离开了这营帐，同时也不忘交代看守营帐的人，贺世贤的要求尽可能满足。
还没有等到代善刚出门，贺世贤就浑身一下松懈，满面愁容。
打了一辈子仗，没想到却这样草率地折在代善手中！
出门后的代善没有停留，直接回了自己营帐，在里面也见到了那位林丹汗的子嗣。
少年确实威风，身形挺拔，一身明军的红衣轻甲又装扮出一种流星飒沓的感觉，肤色和骨相却没有什么蒙人的感觉，更像是汉人长相。
或许这也就是察哈木说那位王子不受待见的原因之一吧，出身本就不纯粹，再加上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长相，让人怎么信服？
“怎么称呼？”
代善脱下外面的褂子，很随和。
他与眼前的少年，按理应是同辈兄弟一样的关系，此时的努尔哈赤和林丹汗正如胶似漆，代善不止一次地听父汗说过，和林丹汗的关系一定要搞好。
当然，代善不相信自己父汗那样一个腹黑的人会秉持什么忠孝仁义，搞好关系的意思就是暂时还不能杀，以后怎样说不定。
“大贝勒可以叫我扎木帖儿，或者叫我赵峰。”
“哦？你母亲给你取的汉人名字？”
代善好奇询问道，自己已经亲自给赵峰倒上了酒水。
赵峰一时恍惚，代善和给自己取名的那人倒还真有些相似之处。
贺世贤的营帐中也常常存着酒水，之前袁应泰三令五申也没有管住，不过熊廷弼一来贺世贤也就不敢喝了，这也是他这些日子来第一次看见酒。
“不，我母亲的姓氏，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你母亲如今……”
“她过世了，父汗还未登汗位时在牧场临幸了她，生下我后的那几年她过的一直很不如意，有年冬天被冻死在牧场上了。”
营帐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嗯咳，不聊这些了，扎木帖儿，或许你在草原上过的并不如意，但是我相信，在我们大金的旗下，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依着你我父汗论起，你和我还算是兄弟……”
代善脸不红心不跳地揭过这个话题，同时心中也开始重视起眼前这个私生子。
之前蒙古那边的探马报过消息，但是毕竟是在林丹汗的主场，大半个草原都是他的，找个犄角旮旯安排了这个私生子也很正常。
而且代善刚才也得了信儿，俘获的那些明军当中，蒙古降人占一多半，其中不少就是林丹汗给扎木帖儿安排的护卫。
扎木帖儿应当是从护卫口中得到了察哈尔部迁人入辽沈的消息，便遣散了没那么忠诚的护卫，率领一部分人千里迢迢地逃出了林丹汗的控制。
虽然努尔哈赤和林丹汗关系匪浅，可是代善并不担心自己收留这位小王子。
大汗之间的关系哪有好一说，林丹汗每次来信都好像要和努尔哈赤穿同一条裤子了，背地里不还是暗自投了大明？前几次南征如果不是因为林丹汗扰乱，辽沈防线恐怕早都拿下来了。
“兄长！”
扎木帖儿并不自矜身份，举杯敬酒，而后一饮而尽。
“哈哈哈……兄弟远道而来，想必也是为了建功立业吧？”
“实不相瞒，大贝勒，我此次远赴辽沈，只是因为草原上已无我容身之处。”
扎木帖儿眉眼间隐约能见一丝愁容，也有一丝怒火。
“大福晋已经知晓了我的存在，在来辽沈之前，我已经无法在草原上生活了。
“母亲当年说我最终会成为草原上的鹰，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下飞翔，可即便我是雄鹰也没有用，大福晋和父亲就是天，我只能逃出来。”
代善又一次沉默了。
扎木帖儿受困于父母，他代善又怎能不是？
若不是父汗压着，他代善早就已经成建州共主了。
“不需为了过去而感觉悔恼，扎木帖儿，我们应该看着前方。”
代善率先回过神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却是不敢再喝了。
“扎木帖儿，我有一件事情，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
“大贝勒要说的，应该是利用贺总兵骗城的事吧？”
扎木帖儿当然知道代善的意思，那支神奇而精准的箭就出自他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