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亓越阳的声音很清晰。
“岑向筠，够了。”他说。
令人心慌的电锯声停止了。
女医生站在两排木架之间，微微眯起眼睛：“亓医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
亓越阳后退了两步。
架子之间的缝隙里，只剩下林一岚。
亓越阳说：“我当然是为了我自己的工作。”
岑向筠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放下了电锯。
“我听到这里有声音，”岑向筠说，“我以为是有什么……小老鼠，混了进来。”
亓越阳轻笑：“你是在说我是老鼠吗？”
“不！”
“当然不，亓医生……”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岑向筠试图打探亓越阳的工作内容，但都被亓越阳不痛不痒地糊弄了过去。
最后，岑向筠只能说：“今天送来的，我都处理好了。”
林一岚竖起耳朵。处理什么？外头的尸体吗？
那么多尸体，都是一天送进来的？
岑向筠接着说：“接下来，就是阿迪的工作了。只是我没有找到这批的档案，可能要过一两天才能让他开始。”
亓越阳说：“档案在我屋子里。”
顿了一下，又补充：“是零刚才送过来的。”
岑向筠好像有点知道亓越阳来这里干什么了，于是也就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她离开了这间屋子，为她的“工作”做最后的收尾处理。
林一岚松了口气。听这话，岑向筠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停尸房，他们不用直接面对她和那把电锯了。
而亓越阳……
牧时刚才听到亓越阳的声音，也吓了一跳。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亓越阳伸出手，按下了林一岚身边的一个开关。
头顶一盏小灯，照亮了这个角落。
她还未收回的仓皇表情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之下。
而亓越阳的目光很静，乌哑的眼如同沉寂的夜色，白色制服线条凌厉挺括。
可能是头顶的光，让他的皮肤看上去白得近乎冷质，让他看上去好像永远不会被外物沾染情绪。
亓越阳伸出手：“我的东西，请还给我。”
林一岚后知后觉，把手中刚才捡到的珠子还给了他。
亓越阳收起那颗珠子。
林一岚心里毛毛的，虽然她确实很想念亓越阳。
但现在亓越阳的身份明显有点特殊，如果亓越阳不赶紧关灯走人，他们会不会被岑向筠发现，然后被她扛着电锯追？
林一岚想到那个画面，颤颤巍巍地问亓越阳：“还，还有事吗……”
对视的瞬间，亓越阳似乎恍神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靠近了一些，目光在林一岚面容上逡巡。
他似乎有些疑惑，偏冷的眉眼也染上了莫名的情绪。
那几秒。
林一岚觉得那几秒，是对她的审判。
她如此期待亓越阳的反应。
她又如此恐惧，亓越阳会说出什么让她难过的话语。
片刻的沉默后，亓越阳轻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失去了所有记忆。
他被赋予了新的身份。
也许黑核还为他重塑了新的过去，新的欲望。
所以其实无论他说什么。
无论他表露出什么情绪，林一岚都会接受。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那个时候，她也对亓越阳展露过自己的阴暗。
而亓越阳一遍一遍地告诉她，缺点、错漏，并不是宝库。
……但接受对方的缺漏，才是接受所爱之人的全部。
林一岚扬起嘴角：“我是林一岚。”
他们都并不完美，有这样那样的弱点，漫长的人生道路里，也会有数不清的意外。
但林一岚觉得，她永远，会坚定地选择亓越阳。
“林一岚……”
“林一岚。”
亓越阳轻声重复着她的名字：“林一岚，一岚……”
他的眉眼徒然生动起来，像是冰山之巅被注入什么生命力，浓稠的颜色将那片虚无的白染得无比夺目动人。
“一岚……我可以叫你，一岚吗？”
林一岚说：“当然可以呀。”
她记得有人告诉过她，叫小名会显得亲近。
虽然她本人一直叫亓越阳的全名。
这个随口的准许，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承诺，让亓越阳掩饰似的低头，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牧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亓越阳，你怎么怪怪的。”
那点弧度淡去。
亓越阳偏头，像是才注意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说：“是你，牧……时。”
牧时说：“我的名字挺好记的对吧。”
亓越阳没有搭理这个话茬，忽然说：“你刚才说，想去我的房间迷晕我？”
牧时说：“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亓越阳轻声说：“你自称有迷药。”
他往前了一步，“也许，你还携带了什么武器。”
牧时的手放在了身后的匕首上：“别过来，亓越阳。”
“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可不想跟你打架。”
亓越阳充耳不闻。
“作为疗养院里的病人，”他说，黑沉沉的眼锁在牧时身上，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你应该，遵守规矩。”
牧时蓄力。
头顶的光闪了闪。
林一岚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个人已经扭打在地。
牧时明明身手不俗，但只是几秒，他就被亓越阳压制在一旁的桌上。
牧时脸贴着冷冰冰的桌板，还想挣扎，但亓越阳用一种特殊的角度别扣着他的手臂。
牧时一点也不怀疑亓越阳会掰断他的手。
牧时悲伤地说：“不公平，你以前打架不是这样的。”
亓越阳说：“我们认识么？”
“……”
牧时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俩是竹马竹马。”
亓越阳冷笑：“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牧时愤怒：“你果然一直嫌我话多！”
林一岚说：“别吵了，别吵了……”
亓越阳一点点松开了牧时的手。
他拿走了牧时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