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的刹那，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是自卑。
他/她如此耀眼，好像是我重复无聊生命中，透进来的一丝阳光。
不爱是什么。
是突然有天冷静地回头，发现这丝阳光好像融入了生活的背景板，和擦肩而过的路人，竟没有任何不同。
有人说，人是一瞬间长大的，天真是一点点消亡的。
如果没有碰到华乃天，元三可能和一个差不多背景的，来上海打拼的男人，组成一个差不多的家庭，有个差不多的孩子，然后在差不多的鸡零狗碎里变老。
普通，平庸，是世俗的幸福。
双亲健在，有伴在旁，膝下儿女，都温饱、平安、健康，其实这是件很奢侈的事。人世间的寻常，不完满的居多。
元三睁开眼的时候，在华公馆的客房，左边坐着华乃天，右边坐着杨少芬和邱杰。床头前是方方圆圆，大大小小四个萝卜头，他们很久没见过元妈妈。看到她醒了，很兴奋，但又克制住了叫声。
这场景，这感觉，像是她在ICU病房的临终。
少芬照顾她起身，小心地绕过了左手的吊针。阿姨端来了白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嘴边，她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喝完了。
记忆回笼，她摸了摸后颈，是华狗劈晕了她。
少芬叹口气，“三，你也太吓人了，昏了一晚上。”她和邱杰还穿着昨天葬礼的衣服。
元三的眼睛眨了眨，视线还是有些模糊，她的眼部血管都爆了，现在双眼一片红色，像是演丧尸片。
四个萝卜头摸了过来，扁着嘴巴，轮流摸了摸她的手，感觉到是热的，才放心了。元三感受到了他们的担心，作为回应，摸了摸他们四个的发顶。
华乃天看着他们的互动，没说话，抬头示意阿姨把孩子们先带出去。阿姨和元三也是旧识，眼神透露着担心，朝她点了点头。
客房比较小。
元三扫了一眼坐着不动的三人，转头对少芬和邱杰说，“你们来接我回去？”
少芬和邱杰看着华乃天。
“打完吊针再走。”
他看了看少芬和邱杰，然后又看了看门口，两个人会意，跟在他身后，少芬对元三笑笑，体贴地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的元三，觉得气氛特别怪，华乃天反常地温和。少芬和邱杰，也反常地柔顺听话。
过了一会儿，来的就只有华乃天了。
他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她看得浑身发毛。最后，竟然跑到露天阳台那边，抽了根烟。
哦，这么不惜命，出大事了？
华基金要倒闭了？元三暗搓搓地想。
他坐回椅子上，带着满嘴的苦涩的烟味，“你一个月瘦了20斤，自己没感觉吗？”
元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是有点消下去了。她平时都穿着运动服，出席正式场合才穿礼服，都是一次性的。那些大品牌的衣服，也不用她去告知尺寸，设计师和柜员，瞄一眼就知道她的码数。
但她从这个问题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和我的身体有关？”
华乃天没说话。
难得有他华少说不出口的时候。
“你......”他迟疑了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这句话，好像在问她死前遗愿。
元三挑了挑眉，他肯说，她就大胆问，“谁给欧靓，就是欧蓝的女儿发的照片。”
“你不能得罪的人。”
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什么废话。
“华乃天，你要是这回答，我就不该问。”
元三想了想，气地胸口不停地起伏，她的嘴唇有些干裂。华乃天叹口气，从红木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医用润唇膏，旋开盖子，用手指沾了点膏体，轻轻往她嘴上抹。
元三很嫌弃，但没力气挣动。
擦完了，他看着躺着的女人半晌，“没骗你。我没看过两部手机，但猜得到是什么。你昨天看到的是中间人。但即便是这个中间人，你也动不了。”
打狗看主人。
“这不是你的问题，欧蓝是自...”他想说是自愿的，与人无尤，但想到元三的脾气，他转了话锋，“他挑了一条捷径，又不肯输，不断贱卖，又到处威胁，很难不出事。”
华乃天说的隐晦，但元三听懂了。
那些人容忍过欧蓝的曝光威胁，但面对几次三番的要挟，那些人不再妥协。用的手法很低劣，但刺中了软肋，一招制敌。
欧蓝有错吗？
有的。
但应该收到那些侮辱吗？
不，绝不应该。
10张照片，那些溢满屏幕的手，里面透露出的狎玩意味和绝对掌控，让元三清晰地明白，他是没有退路的。
其中一张照片，焦点定格在欧蓝红润的嘴唇。虽然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姿态很低贱，但眼神是干净和清醒的，似乎在嘲弄着拍照的人。
可能越是这样，才越受到折辱。
“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常的资本局，大概几年前。特殊的局，大概半年前吧。”
才半年，就已经把人糟践成这样了。
元三喉头滚动，没有再质问华乃天。她心脏紧缩着，一张口，竟然咳出一口血，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华乃天眼前一片刺目的红，他抓住了元三的手，然后朝门口的阿姨叫了声，让她赶紧联系家庭医生过来。元三还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咳嗽，一口血直接喷到了华乃天白色的衬衫上。
温热的血，让华乃天的心都烧了起来。
他的脸上，也喷溅上了小血点。
元三莫名地就很想笑，她也的确笑了出来。
啊，你也终于脏了呢。
笑到一半，她被甩了一巴掌，很轻，但侮辱性极强。
元三无语。
她在吐血，他在打她。
华乃天的眼里带着慌乱，似乎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打了她一巴掌，为什么手足无措，为什么不想看她笑。
如果我的血量够，我淹要淹死你，元三瞪着男人。
华乃天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靠在床头，被打地莫名秒的女人，抽出纸巾，胡乱地为她擦着，“你脏死了。”
一看就是没有伺候过人的，手根本不知道轻重，她打掉他的手。华乃天皱眉，拿着纸巾，一身狼狈，两人对峙。
华乃天的手无助地捏了捏脏纸巾，元三看着他，根本不理解他的纠结，“你干什么，一副我快要死的样子。”
华乃天看着面前根本无所谓的女人，脸色都发青了，但他的反驳的声音是轻柔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姨不仅叫了家庭医生，还通知了私人助理Melody。
Melody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她看到眼睛充血，嘴巴喷血的元三，高跟鞋都崴了。几个月锻炼的沉着一下子露了馅，着急慌忙地准备拨120。
元三两手一挥，“各位请冷静，请冷静。”
她接过阿姨递来的水，漱口并缓了口气，“我有血气倒灌的毛病，一直有的，不是大事。”
她少年时，家里条件不好，体质不行。来大姨妈的时候，就偶尔会姨妈血倒灌，从鼻子喷出来。谈恋爱的时候，华乃天气她，她也偶尔会流鼻血。
流产后，华乃天非要她呆在身边，因为打雌激素不稳定，体质更差了，流鼻血也是常事。给华乃天做私人助理后，日夜颠倒，随叫随到，脑子发疼去医院检查，发现有脑瘤压迫神经，是良性的，也就没管。
她能忍，是因为医生嘱咐，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一激动，压迫神经，大脑膨胀，更容易血气倒灌。昨天她朝华乃天大吼大叫，鼻血从嘴里喷出来了，眼睛都爆血管了，是大气伤身。
阿姨拿来了湿毛巾，给她擦脸擦身。
Melody和华乃天一脸不信。
不信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