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也是想要大哥的，和大舅争得面红耳赤，小姨左右劝着，小妹吓得哇哇大哭，她便又去哄小妹。
大哥红着眼，一言不发，舅妈们说着酸话彼此阴阳怪气。
后来小姨夫起身，大喝一声闭嘴，揉了揉眉心道：“大哥小哥，家岚年纪小，受不了吵闹，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要家岚，我们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就先带家岚回省会了。”
他的话无人在意，大舅也好，小舅也好，无非是叮嘱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赵家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依旧站在门边看着，看着小姨夫从小姨怀里接过小妹，看着两口子对视一眼，释然一笑，看着他们宛若一家三口，踩着余晖彻底走出她的世界。
那好像，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小妹和小姨两口子。
大舅和小舅争到了天黑，总算有了结果，因为大舅说，他是城里人，又是在东北，可以给大哥最好的生活环境，比在一个破村子里有前途。
这是实话，小舅颓然放弃，连夜带着小舅妈回了于家坳。
大舅劝慰了大哥几句，带着他出门，临走前收拾走了行李。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她以后怎么办，更没有人问问她饿不饿，怕不怕。
她明明站在所有人的必经之路旁，却又被所有人忽略掉。
那也是赵家之最后一次见到大舅两口子和大哥。
她目送着他们走出家门，踩着月色踏上归程，她也慢慢走到了门口，转身看着整栋方才还好好的房子湮灭成废墟。
她娘说山里是有神的。
赵家之不知真假，可她希望是真的。
她带着家里所有的粮食，其实也没有多少，这几日筹办丧事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只有一小袋子粮食，省着点，或许能吃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又或许永远都吃不完。
家里那把缺了牙的菜刀被她别在腰间，村子里偶有狗吠，她是怕的。
山里的故事很多，山妖精怪，不一而足，她是听着那些故事长到那个年纪的，最是理解不过。
可她也知道，那栋房子已经与她无关，早在丧礼当天，舅舅们就应允了村长收回房子的请求，丝毫不曾考虑过她。
只是可惜，这件事只有大舅舅和赵家庄的村长知道，小舅他们是不知道的。
哈哈，赵家之想笑，为什么想笑她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这事儿可太有意思了。
她一边走向山林深处，一边笑得好大声，像个疯子一样。
她想，如果山林里真的有神，那神为什么不看看她呢？娘明明说过的，家之是世上最乖的孩子，因为乖，所以就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疼爱吗？
山上的树又高又密，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什么都看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儿才能停下，只是一直走，往深处走，走到最里边，谁也不见。
想多了，也不会有人想要见她的，娘死了以后，她就是无依无靠无人在意的赵家之，而不是娘的小家之了。
也可能，很多年后，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
夜半下起了雨，赵家之把粮食抱在怀里，慌乱躲进了山洞里，她不敢往里走太多，只是小小一个人堵在洞口，不肯让雨水冲进来湿了粮食。
娘说过的呀，粮食被雨淋湿就不能吃了。
山洞深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老鼠也像蛇，她看不到，只能靠猜。
黑暗会放大人心底的恐惧，这句话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于是她别开了眼，不再盯着山洞的深处，反而看向林子里的雨幕。
夏日的雨又急又密，小儿手臂粗细的闪电偶尔会照亮大半夜空，她抱着膝盖，挡着粮食，那把缺了牙的菜刀就在她手心里攥着，刀把和刀身连接之处磨得她虎口疼也不敢放。
天亮时，雨停了。
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的赵家之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粮食，咧开嘴笑得有些干巴。
她没有带火折子，光拿了粮食有什么用呢，吃不到肚子里呀。
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起当初究竟在林子里待了多久，她找过野果子，也胡乱抓起混着麦麸的面粉硬咽进肚子里充饥。
小舅找来的那天，天气很好，林子里好多鸟儿在叫，小舅身后也有很多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她摇摇晃晃，勉强背起剩下的粮食，想要躲起来，却又一头栽了下去。
眼前漆黑一片，她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头晕至极，她听到小舅说：再找不到就算了。
有人安慰他，他是个好舅舅，是家之那丫头不懂事，到处乱跑，不怪他。
哦，原来是她不懂事呀。
赵家之想着，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
“大夫，王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媳妇儿她咋了？”
卫生所里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械，宋清安在床边守了赵家之半宿，忽然间赵家之的心跳停了。
他本来迷迷糊糊的，意识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喊人。
王大夫老家不是这边儿的，他是过来支援医疗的大夫，平日里就睡在卫生所，被宋清安这么一嚎，也翻身下了床，连衣服鞋子都顾不上穿，就穿着睡前的线衣线裤跑了出去。
“咋了？”
“王大夫，我媳妇儿刚才没心跳了！”
两个人的嗓门成功叫醒了不少还在卫生所里的人，才出生一天的宋玉珍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宋刘氏抱在怀里哄着，却担忧地看着儿子，说不出话。
不是已经母女平安了吗？怎么会没心跳了呢？
“赵同志醒过吗？”
有人给王大夫送了白大褂来，他胡乱套上，跟着宋清安进了诊疗室，身后还跟着白天一起抢救过的女大夫。
“没有，一直都没醒过。”
王大夫开始抢救，宋清安被推出了诊疗室外，呆愣愣的，像是傻了。
“到底咋回事啊……”
宋刘氏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皱着小眉头握着小拳头的小孙女，只觉得今日魔幻至极，他们宋家虽不是多善良的人家，可也从未伤天害理。
为何今日会变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