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记忆找到于储明家，街门已经略显破败，门口堆着雪。
夫妻俩对视一眼，上前推开虚掩着的街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同样安静，牛棚也空了，窗户处不算明亮，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
“舅舅，舅妈？”
“秀儿，二良？在家吗？”
屋里的身影动了动，一分钟后，两家人在堂屋相见。
出乎意料，没有舅妈和二良，只有于一秀和于储明父女两个，看起来于储明还瘦了一大圈，于一秀也脸色发白。
“舅舅，秀儿，你们怎么了？舅妈和二良呢？”
赵家之吓了一跳，直觉家里出了事儿。
果不其然，于一秀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吃人：“我娘带着二良，背着我们把家里的粮食都拿走了。”
“呵、呵呵……她娘家的兄弟侄子的命是命，我和我爹的命不是命……那是爹去你家借回来的苞米面啊！”
于一秀猛地甩开于储明的钳制，先是冷笑，到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你再不来，就可以给我们出殡了！”
赵家之慌了一瞬，有点懵懂，或者说是不敢置信。
但不管怎么说，不能不管这俩人。
“你们多久没吃饭了，快去炕上躺着，我去给你们做饭。”
指了指宋清安手上拎着的布袋，赵家之抓着宋清安出了门，直奔厨房。
正如于一秀说的，家里没有一点儿粮食了，初七那天于储明从家里拿走的布袋也没有了。
两个人只拿了十斤苞米面来，一时间也不敢多做了，简单打了一大锅米汤，想切个咸菜疙瘩就着，转了一圈才发现，腌咸菜的缸没了。
赵家之无语了许久，放弃了腌咸菜的想法，盛了两大盆米汤和宋清安一人一盆端进了里屋，又拿了碗筷，看着于储明和于一秀父女俩狼吞虎咽，夫妻俩倒是一人一碗没怎么动。
眼看着一盆进去了，于一秀眼泪哗哗掉，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
倒是于储明还算镇定，放下了碗，长叹一声。
“让你们看笑话了，你们来出门子，居然还要给我们爷俩做饭。”（出门子：就是去亲戚朋友家做客的意思。）
“舅舅，到底咋回事？”
赵家之没说话，宋清安却挑了挑眉，不解问道。
“说来话长……”
于储明又叹一声，不太想说。
于一秀大概是真的生气，也可能是直面过死亡的恐惧后，想开了什么。
她放下碗，起身去斗柜里翻了一会，翻出个铁盒子，往赵家之眼前一放。
“这些是家行哥和家岚给你寄的信，都被我娘拆了，信里写的啥不知道，但是里头的钱票都让我娘拿去补贴娘家了，还有一对金耳环，好像是小姑给你打的嫁妆。”
于一秀口中的小姑自然就是收养小妹赵家岚的小姨了。
赵家之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她几次想打开盒子都没能打开，还是宋清安看不下去帮忙开的。
盒子里的信确实都拆了，胡乱丢在一块儿，乱七八糟的，大概一扫，信封也有二三十个，那就是二三十封信。
“我娘把这些信当成自己的了，初七那天出去串门子回来知道了我爹把没拆的信都装好了让姐夫给你拿回去了，她不依不饶大闹一场，晚上趁着我们都睡了，拿了家里所有的钱票和粮食，领着二良走了。”
于一秀满脸嘲讽，不知道是嘲讽她娘还是嘲讽自己。
“她还说呢，反正你也不知道这些信，家行哥和家岚这辈子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这些钱花了也就花了，就当是你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
她大概是不打算和她娘好好过了，嘴跟上了发条似的，叭叭叭个不停。
“知道为啥你爷奶非要把你撵出赵家庄不？因为我娘告诉你奶，只要你死了，你家的东西就都是你爷奶的了，她只要一小部分。”
“知道小姑和大伯为啥不要你不？因为……”
“于一秀！”
于储明脸红脖子粗，厉声呵斥着于一秀，眼神躲闪不敢看赵家之。
于一秀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到眼泪往下掉都停不下来。
“你怕了？哈哈，太好笑了，你居然怕了，你们合起伙来算计赵家之的时候怎么不怕啊？现在知道怕了？”
她嘲讽完了于储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又看向了赵家之。
“因为我爹告诉小姑和大伯，他说以后你就是他们的亲闺女！好不好笑，亲闺女，哈哈哈！”
“哦对，你记不记得大黄牛？你就没好奇过，家里穷成这样哪儿来的钱买的黄牛？哈哈哈，是小姑和大伯留给你的生活费被他们用了哈哈哈！”
“还有还有，小姑和大伯每年都会给你寄钱，我姥家的新房子，我舅的彩礼，都是大伯和小姑寄给你的钱呀！我娘还会让人写信说你生病找他们要钱！”
“最好笑的是，我娘跟他们说你长得丑没人要，现在还在家当老姑娘，因为你长得丑心气高，看不上人家！”
不算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于一秀的狂笑，赵家之知道，她说得都是真的，因为舅舅没有反驳，除了那声斥责之外，他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把她撵出赵家庄，让她有家不能归，只能入深山。
让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没人要的废物，是拖累舅舅一家的拖油瓶。
让她以为她没人在意没人喜欢，仇视大舅和小姨，甚至仇视大哥和小妹。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拜小舅和小舅妈所赐。
赵家之觉得自己应该大吵大闹，像于一秀一样疯闹，但很奇怪，她不想哭也不想闹，甚至连为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静静地看着铁盒子里的信，又看了看小舅于储明，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小姨给我打的金耳环，让舅妈拿回娘家了是吗？”
她也不是非要一个回答，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笑。
“这些信里的钱票我都可以不要了，就像舅妈说的，就当是我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但是金耳环，必须还给我，二十我来取，如果没有，别怪我翻脸去砸了她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