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潘家村出来，我便开始盘算着给手里那枚袁大头找一个好买家。
我想到了从前大院的老金牙，这位老爷子没落的满清贵族，民国的时候在流漓厂开过一家古玩店，专门经营古泉，当年流漓厂所谓一庄二堂三阁四斋，他就是那一庄，名曰天地庄，因为大部分古钱币都是天圆地方。
后来小日子进入四九城，天地庄就被洗劫了，好多大珍流落海外，老爷子只保留了一小部分。
解放之后吃了皇粮，当了博物馆的顾问，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儿子就把他接回了家里，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
我去了西城，老爷子住在百花深处。
我顺道买了一些水果，敲开了门，老爷子打开门，戴着老花镜盯了我半晌，才把我认出来：“哎哟，这是老慕家的小子？”
“是我，金爷爷。”
“快进来，快进来。”老金牙招呼我进屋坐。
老金牙之所以叫老金牙，不仅因为他姓金，而是他真的镶了金牙，可能现在的人觉得有点土，但在那时是个时髦，而且也很显身份。
老爷子掉了一个牙齿，就镶一颗金牙，我看他的金牙比以前多了不少，一张嘴金灿灿的，有种暴发户的感觉。
要说老爷子，以前在大院的时候，给我做过启蒙，他是古泉大师，我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
“来就来呗，还买这么多东西，你说你这孩子。”老爷子一边给我倒茶，一边唠叨似的说着。
然后又问了问我爸妈的情况，见我难过，他又转移话题，笑道：“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看我这老头子？”
“爷爷，想请您帮我看一件小玩意儿。”说着，我就把袁大头拿出来。
老爷子扶着眼镜，盯着袁大头，我能看到他眼睛焕发的光彩，他立即就上手了，摸着银元上的黑漆古包浆，爱不释手。
“这是签字大头啊，头像深峻，压力感十足，难得的是品相还这么好。”老爷子拿手一只摸着银元，尤其是头像后颈的英文：l.giorgi。
这是当年这一版袁大头的设计师的签名，音译成人话就是鲁尔治·乔治，据说当年总共铸造了一千枚，但没有发行，因为上面有设计师的签名，也就是胖头孙说的不符合国情。
袁大头的签字版一共三种，一种是苏维埃签名，一种是甘肃签名，这两种都还好，而我这一枚上面是设计师的签名。
按照常理推测，确实不符合国情，怎么可能让一个老外在货币上签名？
袁世凯也不允许一个老外在自己头像后面留名。
所以胖头孙第一眼看到这枚签字大头，就觉得是臆造品。
但凡事都有例外。
签字大头作为试铸样币的存在，之后或者被人磨掉签字，就是所谓的去签字版，又有一些回炉销毁，流传在外的少之又少。
我30年的古玩生涯，签字版的真品，我也只知道13枚而已，其他的都是仿的。
“老爷子，这是老的吗？”
听我这么问，老爷子拿出了放大镜，对着袁大头端详了半天，说：“胸饰前缺一颗小内齿，背面嘉禾是小嘉禾，九点钟方向缺一颗小内齿，左上两颗稻粒开芒，左下翘芒……嗯，没错，是缺齿开芒小嘉禾。”
袁大头的版别很多，就签字大头来说，也有三个版别，我这一枚是缺齿开芒小嘉禾，为其中一个版别，另外两个版别是满齿凹肩章闭芒小嘉禾和开芒满齿大嘉禾。
古玩这一行说水深，就是深在这里，小小一枚银元就有这么多的说头，而且都是些小细节，一旦记混了很有可能就会酿成一个重大事故。
要是对此没有研究的人，一听这些专业名词就已经晕菜了，哪里还能判断真假？
老金牙抬头看了看我，笑道：“少爷，这枚签字版袁大头品相端正，没有丝毫的破绽，按你的水平，应该不难判断才对。”
“爷爷，这不是因为您喜欢收藏古钱币吗？我是特意寻来孝敬您的。”
老爷子微微一愣，继而用他深邃的眼神盯着我看，没话找话的问：“听说你现在跟你二叔一块儿生活？”
“我现在跟我师爷一块儿，姚步庭姚师爷，以前是我爸在考古队的老师。”
老金牙微微皱眉：“我听说你这位师爷脑子不清楚啊。”
“现在已经好了一些了。”
“你二叔没去找你？”
其实我搬出来之后，二叔也来找过我，但他没有接我回家，因为那时我爸妈已经按照失踪处理，单位不给工资了，但又不能确定是否死亡，所以也没抚恤金。
没钱的买卖，我二叔就算愿意干，我二婶也不愿意干，知道我在哪里就好了。
我没有说话。
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似的，笑道：“孩子，这枚银元爷爷收了。”
我还在装逼：“爷爷，这是我孝敬您的。”
“呵呵，有这个心就好。”老爷子笑了笑，让我稍微等一会儿。
接着他进了里屋，一会儿，给我拿钱出来，笑道：“多的我也没有，给你1200块钱，你觉得可以吗？”
“多了金爷爷。”这年头文物都是烂白菜，要能卖一千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爷子有退休金，而且现在儿子做生意挣了钱，财大气粗，数了数钱，递给了我：“甭跟爷爷客气，拿着吧少爷，你拿银元换的，不寒碜。”
我知道老爷子是觉得我生活困难，有心想要照顾我，不由心中好生感激，我揣着钱心里暖洋洋的。
按照现在的行情，我这枚银元无疑是挣了，但过了几年之后，我发现我亏老大发了。
当时的我，根本想不到以后的行情会那么好，92年之后，古玩行迎来了大解放，几乎所有古玩都在涨价。
老金牙过世之后，他收藏的古钱币，成为遗产留给儿孙，后来他的孙子小金牙把这枚签字版袁大头60万卖给了古玩商，隔了一年，古玩商把这枚银元送拍，拍出了八百多万。
小金牙哭晕在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