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代虽然能打，但鲍老板那边十几个人，我怕他们吃亏，准备上前帮忙，毕竟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让别人帮我们扛。
“你们先走，这里有我就行！”说话之间，加代一只酒瓶给一人开了瓢。
崔叔拽了我一下：“快走！”
整个歌舞厅顿时乱了起来。
这个年代从来不缺见义勇为的人，不像后来连老太太倒在了马路边，都没有人去扶。
不是没有这个心，而是没有这个胆。
所谓世风日下，都是被少数几个人先破坏的道德。
崔叔扶着姚师爷，我拉着小蛮姑，我们四人迅速离开了火树银花。
姚师爷年纪大了，跑不了多远，就气喘吁吁了，崔叔只有停了下来。
小蛮姑忙上前问：“爸，您没事儿吧？”
啪！
姚师爷忽然一个耳光招呼过去。
我和崔叔都愣住了。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你干什么不好，你干这个？”姚师爷一张脸揉成了一条抹布，痛心疾首，“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闺女，老姚家的脸儿被你丢尽了！”
小蛮姑眼眸泪水打转：“您养过我吗？这么多年，不是我在养您吗？现在您嫌我丢人了，您早干嘛去了？您别生我啊！”
“您以为我愿意做您女儿？我才多大啊，我妈就被您气走了。您又三天两头的发疯，我能怎么办？谁家的孩子像我这样，爹疯了，娘跑了，我不干这个，我还能干什么？跟着您一块儿等死吗？”
姚师爷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小蛮姑抹了一把眼泪，扭头而去。
“愣着干嘛？快追啊。”崔叔扶着姚师爷，催促的对我说。
我反应了过去，疾步追向了小蛮姑。
小蛮姑穿过空旷的马路，穿过寒冷的夜风，她从歌舞厅出来，外套没穿，身上只有歌舞厅的制服，白色娃娃领和泡泡袖的上衣，以及一条只能覆盖大腿的百褶裙，双腿则是肉色丝袜。
我在天桥上追上了小蛮姑，我怕她想不开突然跳下去，冲过去就把她的手拽住。
“小蛮姑，你别生师爷的气，他是一个父亲，看到你被那些男人欺负，肯定会很生气。”
“那他生我的气干嘛？他有什么资格生我的气？”小蛮姑情绪依旧激动。
“这事儿确实是师爷不对，可是哪个当爸的愿意看到闺女在歌舞厅工作？”
小蛮姑回头看我，眼里泪光闪烁，带着一丝寒意：“你说过你不会看不起我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现在跟老爷子一样，觉得我很丢人是不是？”
“不是，我们只是怕你被欺负，而且你每天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也不好，不说师爷，有时候我看了都心疼。”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所以语气也很真挚。
小蛮姑掏出一包摩尔香烟，给我分了一根，她自己点上一根，双手压在桥栏上，眼神迷离的看向远方的夜色，过了一会儿，她幽幽的叹息道：“可我不干这个，我还能干什么？我小学没读完，我妈就走了。我爸那种情况，我根本没办法读书，也没办法工作。”
“那个工作你别做了吧。今天那种情况，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一个姑娘家多危险啊。”
小蛮姑冷笑一声：“我不做，你养我啊？”
我想都没想，说：“行啊，我养你，我现在会挣钱了。”
小蛮姑纤柔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侧头看我：“你说真的？”
“真的。”
“不反悔？”
“不反悔。”
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琼鼻微微抽了一下，突然就抱住了我。
我瞬间身体就绷直了，小蛮姑抱得很紧，像要把我揉进她柔软的身体似的，滚烫的泪水打在我脖子上。
她说：“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机械似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心里隐藏着多少酸楚。
所以我一句暖心的话，就让她感动到不行了。
因为从前没有人给她做过这样的承诺。
她伏在我肩头抽泣，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而我明显能够感觉得到，胸膛传来柔软的骚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了我，抹了一把眼泪，幽怨的看着我：“小流氓，抱一下就起来了，反应忒大了。”
“什么起来了？啊，这……”我低头看了一眼，急忙背过身去，无地自容。
小蛮姑花枝乱颤，放声大笑：“哈哈，年轻人，什么情况啊你，姐们儿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哈哈！”
我当时恨不得从天桥跳下去。
年轻啊，血气方刚的年纪，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觉得难堪，可当我年过中年的时候，又开始回忆那段年轻的时光。
……
我带着小蛮姑回家，小蛮姑直接回房，没去看姚师爷。
崔叔跟我说，姚师爷也回房了。
我去找姚师爷，在房间里，亮着一盏橘黄的灯，姚师爷坐在床边，手里拿着跟师奶的黑白结婚证。
那个时候已经有彩色照片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结婚证也拍黑白照片，不怕不吉利。
“师爷，小蛮姑回来了。”
姚师爷点了下头，微陷的眼窝旋转着浑浊的泪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小蛮。”
“师爷，您别这么想。”
“少爷，坐。”姚师爷拍了拍床边的位置。
我坐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照片：“这就是师奶奶吧？”
“是呀。”
“师爷，您想过把师奶找回来吗？”
姚师爷凄凉了笑了笑：“当年我找过她，找不着，她也躲着我，不敢回来。”
“她为什么躲着您？就算不冲您，也得冲小蛮姑不是？她真的就能放下你们父女俩？”
“少爷，你要记住，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姚师爷郑重其事的看着我说，“你这位师奶奶，她是飘门的人。”
惊疲飘册的飘门，所有漂泊江湖的人，都能归到这一门，跑江湖卖艺的，云游四海的出家人，流落风尘的女子……往大了讲，后来北漂、沪漂都是飘门中人。
飘门一般都是海青腿儿，没有门户，也就没有依靠，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但因为来自五湖四海，从事不同的行业，所以也没什么凝聚力。
我万万没想到，我这位师奶也是江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