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大爷说一本八毛，肯定是虚高的，收破烂的收旧书，大概也都当废纸收，就算有些提价，但也提不了太多。
在过去，四九城收破烂手里都要拿一只小鼓，人们直接称呼他们为打鼓儿的，有软鼓儿和硬鼓儿之分，这位大爷打的就是软鼓儿，鼓声听着比较松，老一辈的人一听这鼓声就知道收破烂的来了。
而硬鼓儿的声音比较实，敲出来是嘣嘣嘣，软鼓儿敲出来是嘭嘭嘭，文字很难表述二者的区别，但听绝对能够听出来。
打硬鼓儿的，本钱充足，收的东西就不是破烂了，他们主要收的是旧货，很多古玩行铲地皮的就潜伏在其中，以收旧货为名收古董。
因为这个时期，民间文物交易尚未开放，只能假借收旧货为名。
我见大爷开出一个虚高的价格，心里就很高兴，他在提价说明想卖，只是想要多挣一点，这世上大多数的局，都是利用人的贪念。
“大爷，要不……两本一块五给我？”我还要跟他继续讨价还价。
本来价钱对大爷已经很高了，如果太爽快的答应，他难免会起疑。
大爷生怕我反悔似的，忙道：“成，一块五就一块五，这两大本够您把家里的窗户都糊一遍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抱着两本《永乐大典》迅速回去。
“你弄两本书回来干嘛？”小蛮姑奇怪的看着我。
“《永乐大典》。”我给小蛮姑看了一眼。
小蛮姑完全看不明白，估计她的文化水平有限，跟收破烂的大爷一样，不知道《永乐大典》是何物。
我去北房找姚师爷。
姚师爷抽着烟杆，让我把《永乐大典》放在桌上，伸手翻了翻，咧嘴一笑：“少爷，大开门啊，哈哈！”
“这书……很值钱吗？”小蛮姑不懂文物，但她能够听懂一些行话，毕竟姚师爷没疯之前，不少行里人到家拜访，我和姚师爷也经常说，她知道大开门是什么意思。
姚师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么跟你说吧？这一本能换一套院子。”
“……”小蛮姑无声的张开她那两瓣红唇，半天没有合拢。
“其实，院子不值钱，《永乐大典》也不值钱，值钱的是知识。”姚师爷说。
小蛮姑说：“刚儿收破烂的那位爷也是倒霉催的，白白丢了两套院子。”
“这也不能算是他丢的，因为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也是从别人手里低价收来的。”
“这么说来，他倒没什么损失，就是被他知道了之后，肠子会不会悔青了。”
我拿了两本《永乐大典》过来，封面右侧有个小方格，写着廿一侵，《永乐大典》的编排方式，用韵以统字，用字以系事，这两本都是侵字韵，左边的长形框写着永乐大典四个大字，底下则是双行小字，写着卷数。
《永乐大典》共计22937卷，分装成11095册，光目录就有60卷，总计3.7亿字，当之无愧的百科全书。
我拿到的这两册的编号是卷之九千五百十六和卷之九千五百十七，打开一看，都是古代琴谱，我这人没有什么音乐细胞，有的也是音乐细菌，现代琴谱都玩不明白，何况古代琴谱，完全无法领会其中奥妙。
但无所谓，我只要知道这是文物就行了。
小蛮姑看着封面的卷数，她显然也被上面的数字给吓到了：“有这么多卷呢？要是全部找到，是不是可以把整个东城买下来？”
“您这野心够大的。《永乐大典》11095册，现在找到的不足百分之四。正本现在找不着了，流传在世的都是嘉靖副本，每一本都是孤本。”我说。
“那你也算走了狗屎运了，这样都能让你捡到漏儿。”小蛮姑满脸欣喜，毕竟是两套院子，她能不高兴吗？
姚师爷叹了口气，说：“《永乐大典》命运多舛啊，天可怜见，这两册《永乐大典》倒是没有多少损毁，我记得83年的时候，齐鲁那边发现了一册，被农村妇女剪下来做鞋样儿，据说是义和团传下来的，一册总共五十页左右，也不知道被剪了多少，造孽啊！”
我想到收破烂的大爷跟我说过，这两册《永乐大典》是从内大街收的，我抱着一丝妄想，还是跑了一趟内大街。
跟我预料的一样，已经没有《永乐大典》了，那户人家仅存的两本，都卖给了收破烂的大爷。
不过我却萌生了一个念头，回来就跟姚师爷和小蛮姑商量，我想打硬鼓儿收旧货，四九城是什么地儿啊，谁祖上没出几个人物？
祖上流传下来的物件，虽然被收的收，毁的毁，多少还会留一点。
“啊，你要收破烂儿啊？”小蛮姑对我的想法十分惊讶。
“什么收破烂，我收旧货。”
“有什么区别？”
在大多数人眼里，收旧货和收破烂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对此我很无奈，说：“当然有区别了，旧货比较贵，破烂儿便宜。”
“你不怕丢人啊？”
“这有什么？不偷不抢。”
小蛮姑点头说：“倒也是。”
京城的人出了名的好面儿，尽管利润挺可观的，但老京城人抹不开面儿，因为祖上都出过人物，现在跑去收破烂，这不辱没先人，被人当成不肖子孙吗？
我听说过以前的八旗子弟，家境落魄的时候，他们为了维持旧贵族的体面，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去干活，可谓铁骨铮铮。
但这样一群铁骨铮铮的人，愣是被洋枪洋炮吓破了胆。
愿意收破烂的主要是来京城讨生活的外地人。
少数是新京城人，他们大多都是后期进入京城的人，就在京城定居，但也都是年纪大一点的去干，年轻的大姑娘小伙子丢不起这人。
但我无所谓这些，哥们儿连盗墓的勾当都干过，还怕收破烂？
收破烂不丢人，把自己活成破烂才丢人。
我说干就干，让小蛮姑给我淘换了一杆秤，还有一只硬鼓，那鼓很小，被我绑在二八大杠的把头上，拿着一根藤篾编成的小鼓槌敲着，发出嘣嘣嘣的声音，我便开始走街串巷了。
但我没去交道口这一带，因为师爷跟我说，都是街里街坊，他们低价卖给我的旧货，以后被我转手卖了大钱，难免影响邻里之间的和睦，人就算不跟你扯皮，心里难免膈应。
所以我骑着自行车去了稍远一点的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