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灯似乎是坏了，纸昂羽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着，步伐放得很慢。
仅存的光亮从身后传来，从客厅传来，裹挟着少女们的欢笑声，和一个暴躁的怒骂。
越往前走，亮光就越少，声音也同样变得越来越小。
在楼梯转角处，纸昂羽停了下来。
即便是一片黑漆漆的夜色，纸昂羽也看得非常清楚。
客厅里传来的一点点光亮，就足以照亮他的世界。
纸昂羽沉默的站在那里，直到过去了几秒，纸昂羽才缓缓的抬起手，将手中的奶油送进了嘴中。
奶油入口即化，转而迸发出一股浓郁的奶香，弥漫至整个口腔。
一丝丝恰到好处的甜味开始在舌尖上蔓延，直至舌根，直至心间。
纸昂羽凝视着客厅门口的光，直到口中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甜味，纸昂羽才垂下了眼眸，继续迈上了阶梯。
一团被冻得硬邦邦的奶油掉落在楼梯的毛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纸昂羽顺着楼梯，来到了最顶层，只是抬手敲了敲锁孔，所住的阳台大门就对他敞开了。
外面，夜色用一片漆黑笼罩了一切，月亮似乎是被乌云遮住了，只有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星星点点的灯火。
纸昂羽绕开了露天泳池，缓步走到阳台边缘，抬手搭在了阳台边的矮墙上，目光逐渐拉远，落在了那万家灯火中。
疲惫的眼神就这么看着前方，身后还隐隐能听见从大厅传来的嬉笑声。
只是如此远的距离，即便是纸昂羽也已经很难分清笑声究竟来自于谁。
……
都不重要了……
……
这里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
纸昂羽长叹一口气，原本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还有搭在矮墙上的手都开始握紧。
毫无疑问，这里仍然是给自己创造的幻境空间。
虽然刚刚那副美好的光景已经背离了“最害怕的敌人”这一点，但既然是以自己的记忆和意识为主创造出的幻境空间，那么破解方法也应该大同小异。
这个空间中肯定有一个记忆节点。
现在应该找到他，然后消灭他。
以之前的那些幻境来看，记忆起点大概率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怪物。
而这里显然没有什么怪物……
那么是人吗？
纸昂羽微微转回头。
是大厅中的谁？
……
还是说是全部？
……
纸昂羽闭上了眼睛，沉默的把头转回原位。
不……
最害怕的……如果一切都没有脱离这个前提的话……
这里有什么我害怕的？
我会害怕他们中的谁？
……
长夜漫漫，一人孤独而立。
漆黑的夜色变得更加浓郁，天上的黑云愈发厚重，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也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气势。
黑云压城……
“呵……”纸昂羽轻叹一声，缓缓抬起眼帘。
他找到了。
自己害怕的东西……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的目标，因为在纸昂羽漫长的人生中，面对这几个人，他从未害怕过。
即便是初次见面，甚至是素未谋面，纸昂羽就已经可以将自己的生命毫不犹豫的托付给他们。
他对每个人的情感千奇百怪，但害怕……永远不会出现在他对待这几个人的情绪中。
所以……害怕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纸昂羽抬起手，一把尖锐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在这片灰暗的世界中甚至没有反射出一丝冷光。
熟练的转动手指，将锋锐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纸昂羽绯红的眼眸中才露出了一丝冷厉。
从刚才开始，纸昂羽就觉得这幅场景中少了一个人。
那么现在看来，这个人应当是曾经的自己吧……
懦弱，平凡，但又完美的适配于这个场景，完美的适配于这个家庭。
正巧……现在的纸昂羽恐惧着那样的自己。
「没想到最后一关居然是自己吗？」
纸昂羽已经举起了利刃，锋锐的刀尖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喉咙。
「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纸昂羽的刀尖已经抬到了胸口，刀尖距离刺入咽喉只剩10厘米。
「我还以为我的最后一关会是更能让我下手的……」
纸昂羽的手平稳无比，像是没有丝毫的因为自杀而感到的恐惧。
「比如……雷之律者？可为什么会是雷之律者？」
纸昂羽突然停顿了极短的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
「因为那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律者？因为那时候我还很弱小？所以我才会恐惧？对啊，我当时好像的确是恐惧了来着……」
10厘米的距离被锋锐的刀尖逐渐吞噬。
「不对……我恐惧了吗？好像是恐惧了吧……对雷之律者……」
刀尖已经逼近，纸昂羽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来自于刀锋的寒意。
「雷之律者……是谁来着？」
刀尖抵在了咽喉，一丝刺痛传来。
「算了，大概已经不重要了……」
纸昂羽闭上了眼睛，握紧了刀柄。
……「结束了……」
……
……
一只轻柔的小手从黑暗中出现，轻轻的搭在了纸昂羽的手上。
另一只手从腰间环过，温柔的揽住了纸昂羽的腰。
一股熟悉的，陌生的，久违的温暖伴随着柔软，从后背传来，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纸昂羽睁开了眼，愣愣的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
这种感觉仿佛在天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如此真实。
直到黑暗中闪起一道惊雷，直到均匀的呼吸声从耳边响起。
除了那只白皙的小手，在雷光的间隙中，柔顺的黑色秀发在纸昂羽的余光中一闪而逝。
纸昂羽身体僵硬了，僵硬的像个木偶，一动不动，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自己所害怕的是什么？纸昂羽并没有算错。
可是他算错了一个点。
那就是这里所缺少的并不是懦弱的自己。
他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所以这里并没有缺少他。
这里缺少的另有其人。
“雨……”纸昂羽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然而在这紧要关头，他却发现自己居然出现了结巴这种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错误。
背后的人点了点头，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开口。
“……”又是一阵长久的失言，纸昂羽保持着僵硬的动作，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保护身体上下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嘴巴，让他能像个初学语言的孩子一样拼命的斟词酌句。
是1万年？
还是一瞬间？
明明答案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兜兜转转的化为了虚无。
说出来呀！
快说出来啊！！
快……
“雨……月？”
如同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就像是在血脉里的尘埃一样，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明珠的光辉。
这抹光辉是那么的刺眼，足以在一瞬间驱散整片黑暗，直到这个世界变得一片洁白，到处充满光亮。
纸昂羽没有察觉到自己手中的刀何时消失，他只看见了从自己的后方伸出，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
身后的人拥抱的更紧了，纸昂羽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把头轻轻的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但纸昂羽知道，自己答对了。
纸昂羽突然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猛地转回身，毫不犹豫的把双臂张开到最大，然后朝着后方，用自己最大的臂展将一切搂紧。
她就在那里，就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位置，她一动没动，就这么自然的被搂入了怀里。
纸昂羽死死的闭着眼睛，双手用力到有些颤抖，却没有狠狠的收紧，而是保持在了刚好触及她的弧度，保持在她无法离开的程度。
纸昂羽把投埋在了她的颈肩，顺滑的长发贴在侧脸，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纸昂羽的鼻腔，似乎来自某种劣质的洗发水。
“雨月……是你对吧……真的是你……对吧？”
纸昂羽的声音很小，带着颤抖，带着难以遏制的哭腔。
纸昂羽没有得到回应，但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正顺着自己的拥抱拥住了自己，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纸昂羽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贪心一点，于是他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
入目的是一块带着镂空花纹点缀的洁白衣服布料，侧边是一片黑色的长发，柔软顺滑。
再侧目一点点，微微泛着红色的耳廓从黑发中露出，透露着少女的羞涩。
就在纸昂羽贪心的想要看到更多时，对方突然收回了手，轻轻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纸昂羽心中慌乱的一跳，然而那双手却没有将他推开，而是轻柔的从两边捧住了他的脸颊，将纸昂羽的面部固定了一个朝向。
终于，对方的一切都出现在了纸昂羽的眼中。
熟悉的长发，熟悉的眼眸，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发饰，熟悉的微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熟悉的……令纸昂羽眼眶发酸。
他忍不住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个他宁愿被欺骗也要得到一个答案的问题。
“雨月，真的…真的是你吗？”
对方眯起了眼，轻轻扬着嘴角，微微歪过头。
然后用力的点了点。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