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复杂，前一秒还是呵呵的嘴脸，见面之后反倒比亲兄弟还要亲。
让程染意外的是，西堂主倒是也迎了上去，他倒是要比住持稳重的多，只是过去颔首开口：
“师兄，三年未见了。”
西堂主居然叫岳麓书院的院长为师兄，这......有点意思，程染决定再观望观望。
寂空住持客气完，朝后一伸手，程染见状走了上去，将礼物呈上。
“扶仲，这本衍心经自佛前抄录，还望笑纳。”
岳麓书院的院长也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寂空住持的手落在程染的肩膀上，目光满是慈悲：
“了然乃是我的关门弟子，老衲五十有九，已然是未审明朝穿不穿的年纪了，而收此徒算是今朝一大幸事。”
果然，孩子再差劲在外人面前也是要夸的。
院长的视线落在程染的身上，他此时一副皓白学子衫，面上留了些胡须，眉目如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在视线相撞之时，院长眉眼一凝。
背在身后的手猛地颤了颤，他很像他。
“果然生的不俗。”
院长面上不曾显露半分情绪，一如往常那般夸赞。
程染被当做吉祥物一样里里外外的展示了一遍，如何就被打发跟祝述还有其他学子一起玩去吧。
下午的时候，程染终于把祝述哄去学习了，她照旧又来到无相门前的碎石处，这三四年以来，程染绝大对数辽东和宫内的消息都是从这里拿到的，而这次碎石底下的信只有寥寥一言。
今夜亥时，白鹭湖相见。
这般长的岁月中，还是对方第一次提出相见的要求。
亥时的时候，程染出现在白鹭湖，远远看过去，白鹭湖旁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这人身形挺拔，想来气度不凡。
素月清辉，霜琳满降落枝头，程染与对方隔了一个柳树的距离。
那人转过身来，是岳麓书院的院长，倒是不曾出乎程染的预料，只不过，为什么会是他呢？
院长看着面前如冠玉般的小和尚微微出神，面上露出一个略显悲怆的笑来，然后撩起皓白的学子衫缓缓跪了下去。
“参见殿下。”
程染面上装出一副上位者近乎寡淡的神态，未曾应允这声殿下，也不曾让对方起来，只是缓步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的接近对方。
柳枝轻抚人面，四散而来的光线透露着些灰败，程染站在院长身前，语气淡然的开口：
“与本殿下传消息的人是你？”
“回殿下，是臣。”
“臣此次前来，是来助殿下的，殿下可在科举之后下山游离，届时京中已乱，殿下借势脱身，辽东已养兵十万，上邶也已经谈妥。”
程染听着，看来自己这老妈容贵妃真的是个人物啊，只要自己能活着，她虽然人死了，但是事情办的着实是漂亮。
程染决定每日再多给她念三遍往生经。
“裴关带兵对抗上邶之事，是你们做的手脚？”
年前的时候，十七岁的裴昀照已经可以跟着自己的爹正式上战场了，当时恰巧上邶不安分，于是裴关便带着裴昀照去了战场。
而裴关一走，京中就只有三万驻城军和八千禁卫军，此时若是想要浑水摸鱼做点手脚，可以说是很方便了。
“是，殿下。”
“到时臣会亲自将屡次陷殿下于危难之际的贼人斩杀。”
程染略略抬了抬眉，应了一声。
“起来吧。”
岳麓书院的院长程染曾经查过，先帝在时，他本是太子太傅，一品大学士，后来太子倒台，晋成帝上位之后，晋成帝这人小心眼将他给闲置在了一旁，而院长也很硬气，辞官回乡出任岳麓书院的院长。
不过，晋成帝已经没几年好活了，程染在三年前秘密安排了一些道士献给了晋成帝，现在迷恋修仙炼丹，身体已经糟蹋的差不多了。
院长走后，程染沿着白鹭湖一路西行，上了小山坡，那小山坡是程染陪宋砚礼钓鱼钓累了的时候会到此处歇歇脚。
而今夜，宋砚礼也在此处，甚至是喝了酒。
上一世的今日，是宋砚礼毒发身亡之日。
“你都瞧见了？”
程染坐在凉亭的一侧，清幽月辉下看着有了三分醉意的宋砚礼。
“我不应该瞧见的。”
宋砚礼站起身来，长长的缓了一口气，没有过多的意外，因着平日程染并未在他面前过多的掩盖，三年前的雪夜里，小和尚出刀的时候没有半分的犹豫，从那时，宋砚礼就清楚，他不是佛陀。
此时月隐星匿被夜风吹散，光线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而来，宋砚礼看着程染，她的身后是无数的喧嚣和京城永明不灭的灯火。
这一刻，他从小和尚的双眸之中看到了赤裸裸的，近乎不加掩饰的野心。
四周一片寂静，程染看着宋砚礼，面色不再是往日那般好似泥塑菩萨一般温和的笑，而是从这般外壳下露出了鲜活的神情。
“再与我下一盘棋，宋砚礼。”
“若我赢了，答应我一个要求。”
宋砚礼放下酒壶，坐在程染的面前，侧着头，双眸清明，轻声应道：
“好。”
三年以来，两个人下过无数盘棋，有输有赢，此夜全然是看运气了。
不，或许是看谁心软了。
“我赢了。”
程染看着宋砚礼。
宋砚礼从容一笑，眸中带着微醺的醉意。
“不知殿下要我做什么？”
程染忽的站起身来，低下头凑到宋砚礼的面前，清冷的眉眼透着一股沸腾的死寂，眼尾的红痕此刻好似要滴出血一般。
“我要你这个人，宋砚礼。”
“我要你归顺我，臣服我，永远属于我。”
宋砚礼看着程染，满眸都是，身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少年，目光笃定近乎决绝。
身后的大雄宝殿燃灯一百八十八盏彻夜不灭，屋檐廊阙在灯火之中浮沉不息，钟声暮鼓渐渐平息，月光水银跌落而至，此番寂静无声之中，宋砚礼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感情强烈的好似要喷薄而出。
先以欲勾之，可此时，何须以欲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