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平没有想过自己再次和荣耀这个圈子扯上关系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这样扯淡的原因。
一直到隔壁的燕阿姨上门来，孙哲平他奶奶才知道江家那个安安静静又惹人疼的小丫头并不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是被她父亲接了去s市——有时候邻居之间闲磕牙，谈起江家那一地鸡毛，都说江先生是受不了岳父家规矩大，这才回了s市，在那边再度结婚生子，安顿下来又把女儿接了去读书。这谣言说的煞有介事，但不失为是这些街坊邻居对江晚的一种美好的祝愿。
似乎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觉得外面千好万好都不如家里好，即使是私下里的猜测，也只是想象江晚去了父亲那边，进入了一个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即使连孙哲平自己也没想到，那个一看就是面团一样任人揉圆捏扁的软绵绵的小丫头，敢有这样的勇气，放弃既定的安稳人生，投身于荣耀这个危险又刺激得令人沉醉的世界中来。这倒是令他对她刮目相看了。
江晚她妈燕阿姨还在跟他奶奶描述自己这些年的不易。他奶奶一边听一边也跟着感慨起来：“你家小晚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文静，以后当个老师啊医生啊安安稳稳不是挺好的？都是我家这个给她带坏了。”听着听着又开始指着他埋怨，说：“一个大男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打游戏——那叫什么来着？荣耀是吧？千里迢迢跑去k市做什么职业选手，把手祸害成那个样子还嫌不够，在家里养伤还抱着电脑不撒手。他爸妈索性管不了他，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什么。最可气的是，连人家大夫说的话也不听。”
孙哲平还在想江晚的事情，却不想他奶奶话风一转，就说到自己身上来。忙为自己申诉道：“这您可就冤枉我了，大夫也说适当的活动有利于复健。这点强度跟我们职业联赛比可差远了。”
燕阿姨一叹气：“男孩子不管也就算了，出去闯一闯，摔摔打打的，也算经过见过。我只有这一个丫头，如何舍得撒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肯听话。就只这一件，我倒把她管成仇人了。”
“你管孩子当然是应该的——从我们这一个身上就看出来了，那不是个稳妥的去处。可也太过了，把人送到s省那么远的地方去，这么多年岂不是耽误了她？”他奶奶紧接着提出意见，“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就该把他送到小江那里去，还真让他彻底当甩手掌柜？”
“按他的脾气，八成撒手不管，叫他闺女也‘追梦’去。”提起江先生，燕女士只有一声冷笑，说：“他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倒好意思叫他女儿步他的后尘。”
“但凡他靠得住，我又何必求到这里来。q市那个张先生，给我看过她的病例报告，什么七七八八的心理学疾病，我又不懂的。我想还是她自己脾气拧，钻牛角尖，非要想东想西。要不然不过是送进去管教她一下，人家教授心里有数，也没把她怎样，最多营养不良。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她不愿意回家来，我一个做母亲的，却不能真撂下她一个人在q市那么远的地方，受旁人的照顾。我看人家张先生对她没有那种意思，花人家的钱说出去也不好听。”
听了燕阿姨并不那么客观的单方面的叙述，他奶奶也开始担忧了起来，对他说：“一个小姑娘家，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得了。你去劝一劝她，让她回家来吧。将来我们多照顾着，也是一样的。”
孙哲平听了在心里暗想，要是没有燕阿姨横插一杠子，江晚好端端留在h市，按嘉世陶老板的脾气，还不得比着苏沐橙的标准炒作，这么多年下来三五百万的财也有了，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错过了回到校园读书的好时候，还得寄人篱下四海为家。不过话说回来，倘若异地而处，自己也一定不愿意回家。
孙哲平答应下来，抬起他伤情不太严重的胳膊伸手给燕阿姨倒了一杯茶。取得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心里想，他奶奶这个劲头儿，不去干居委会工作可惜了。
不为别的，他准备去q市看看传说中的叛逆少女江晚，还有仗义疏财的张新杰。
于是理所应当的。张新杰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因为两军阵前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这个使者并不打算遵守什么职业道德。
孙哲平一来，先把燕女士的请托撂在一旁不管，反而一脸严肃地问起她的状态来：“你的手怎么样了？”
江晚瞥了一眼孙哲平的左手，反问道：“你呢？”
“嘿。谢谢关心，不怎么样。”孙哲平苦笑一声说。
“彼此彼此。”江晚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她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没什么，让我给你带张银行卡。你母亲把动产不动产都处理掉了，墓地也买好了，她自己留了一部分，这是剩下的钱。她应该没想让你回去。”孙哲平想了想，又说：“其实我奶奶想让我劝你回家来着，不过我觉得，劝了也是白劝。你还是接着回去打职业比较好，这样也就不算太遗憾了。”
江晚接过那张银行卡，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这些年我被折磨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她几乎快要成功了。结果却是这样收场……你不觉得挺没劲的吗？”
“我从来没纠结过这些。我只知道，我做梦都想回到赛场上去。”孙哲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说：“可惜我没这个机会。”
张新杰接过江晚递来的银行卡，问：“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等她死了我回去给她收尸。”
“想清楚了？”
……
江晚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且被背叛了。
燕女士放弃了她这一点果然改变了很多东西，最起码张新杰以前从来不这样问的。
他从来不干涉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当然也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地劝她回去。
冬天的晚上，江晚站在阳台上咬着牙生闷气。张新杰站在她身边，还是同一个阳台。
就在早上，就在这里，她还企图确认他的态度，被他搪塞掉了。现在看来她所猜疑的并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搁置。要么就此两清，要么是别的什么结果，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其他余地可言。她急需确认这一点。
“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得，在江晚的沉默以后，张新杰说。
江晚忽然觉得凄凉。一切的变化都太突然了，就像母亲可以不再是母亲，挚友也可以不再是挚友。她的多疑往往是一种真实的预感。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更想知道，现在……你是以什么立场来劝我的？”
“回答我！”
她突然踮起脚尖，扯住了他的衣领。
由此他看见她红了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