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再晤见，感觉是远远的。像有人在地平线上走，走过。
——
在神的面前我的告解。
我请求你赦免我的罪。
赦免我的冷酷与放纵。
我不要世人的理解。
也不要爱。
我要你一个醉生梦死的黑夜与白天。
祷告过后。江晚随便在教堂里捡了张椅子坐。
这是个新教教堂，然而里面没有牧师更没有神父。毕竟是春节。教堂里很空，那些信仰与信仰这个宗教的人在这个五千年的世俗文明面前一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街道和热闹团圆的每户人家。
江晚之所以拒绝陈果一起过年的邀请，是因为她时至今日依旧不习惯于热闹的节日氛围。无论是和谁在一起，叶修、陈果、苏沐橙，又或者传闻中的叶秋本人。对她而言，在此时能够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呆着已经足够好。陪伴既非必须，老板娘的热情就显得令人手足无措。
于是她下意识的远远躲开，自称春节假期要外出旅行，趁此机会见识一下不曾见过的风景。其实只是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躲到这个熟悉的城市难得的寂静中来。
到了这一天，这个国家的所有城市都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道空旷、城市萧条，热闹在家庭里，而不在城市中。
家。家庭。这些社会性的最小组成成分叠在一起，逐渐演化成了这个世俗的节日。
而江晚此时自我放逐于世俗之外。
江晚的视线落在教堂角落烛火摇摇的光影里，在那一截亮一截暗的昏黄墙壁上，是精致华丽的彩色花窗，还有笔触细腻温柔慈爱的圣母像。
即蒙天主的特恩，圣母无染原罪。
门开了。张新杰进来了。
牧师进来了。
这是他们再一次见面。
在他们认识这一年的大年夜。
“好久不见。”
她说。
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在江晚尚且不足二十岁的人生里，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般，是伴着旁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醒来的。
如今已不算是旁人了。
江晚在张新杰胸膛上睁开眼睛，清晨的微弱光线透过纱帘，给室内的光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忽然觉得这场面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也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醒来时天色青白如许，而她因为是被噩梦惊醒，心有余悸。
那噩梦的内容实在是太过老套，并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必要。无非是禁锢、封闭、压抑等等这些词汇所能代表的一切。从昨天开始，江晚就不再做梦了。
当世事成为过往，那些困扰她许多年的梦魇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于是她得以客观看待自身，不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前来佐证，或许正是她本身将自己置于了一种进退不能的境地。
一如从前，一如现在。
热水劈头盖脸的淋下来。尤其的像一场酸雨，腐蚀皮肤肌理，她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也就对比不出哪里更疼一点。这一场雨来，即便是高岗岩石也都寸寸剥落了，何况她是个肉.体凡胎。此时此刻，犹如割肉还母一般。合该她受这一场经过。
但被迫卷进来的另一人又何其无辜？
她始终觉得抱歉，然而也只是抱歉。
她情知自己并非是一个能够长久安稳下来的人，世事不是言情小说或者偶像剧，可以完全忽略男女主角以外的其他因素。如果童话中的爱情最终全部坍缩成了婚姻，随之而来的就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江先生与燕女士便是如此。而这令她恐慌与疲倦。所付出的代价太大，她选择不负责任。
但张新杰做了个噩梦。
酒吧里的灯光闪耀，声音嘈杂，当所有人都投身于疯狂与喧嚣中，亦即无人受到注意。于是则有黑暗在到处滋生，香烟、酒精、或者更过分一点、大.麻、笑.气、海洛.因……而江晚就在其中，因吸·食毒·品后的副作用而瘫倒在沙发上。
也许由于噩梦的主角并不是他本人而缺乏实感。但仅仅是以上帝视角居高临下旁观这一切的发生，已经足够令他惊心。
他从不怀疑这座城市闪耀的霓虹底下到底有多少照不见的阴影，于是生平第一次为自己井井有条的生活习惯心有余悸——在那个夏天，他原本不该路过的，他险些错失了她。
他心上一空，噩梦中断，骤然醒来。
于是睁开眼看见她消瘦背影，一双蝴蝶骨单薄锋利划破长发。
后来在苏黎世，在群访的间隙，在惨白的镁光灯熄灭的瞬间。
当张新杰看见视线的尽头，江晚隐没在阴影里，轻声拒绝了工作人员送来的冰咖啡，神情疲倦地打开保温杯的时候。
他知道，那些隐没在人群里的故事，并非毫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