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里略微瞟的那一眼，李朝九发现道观的天库里有一张很大的禅床。
禅床上赫然间躺着一个人，那人盖着厚重的被子，甚至刚才还动了一下。
望着这离奇的情况，李朝九才赶紧问了紫琪一句。
“躺在里边的那个是谁呀。”
对问，紫琪坚决摇头道：“没有的事儿。这里边连只猫都没有养的。你看见的动静估计是风吹。”
“…”正在李朝九暗自思索这不正常的情况时，负责管理钥匙的师兄来了。
那师兄是个胖道人，笑呵呵为李朝九开了天库的门。便邀请他进去看货。
李朝九望着那幽暗的门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进去了。
进门后，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张禅床和那个盖着被子的人。
没有犹豫，李朝九健步过去，把被子撩开。
李朝九果然没有看见人。
但他看见了一堆鬼。
在禅床的被褥下，李朝九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怪异造像。那些东西拳头大小，有的是牛头，有的是人身，有的是牛头人身。
李朝九认得这些东西。之所以认这玩意为“鬼”，是因为这种牛样塑像有一个极其值得玩味的名字——替罪牛。
替罪牛，是和替罪羊一样的存在。而且古人以牛来替罪的历史更久远。
《九阴真经》上说。天下九畜之中，以牛羊阴气最盛。其中尤为通鬼者，以牛为属。
所以在道门之中，牛眼泪可以开眼见鬼，牛角可以示坟，牛尾可以替身，牛骨可以占卜。牛肉更是修道之人所视的“四不食”之首。
《九阴真经》的记录中，牛还有见鬼欺神之能。所以古时候的人便以此做法，制作“替罪鬼牛”来供奉神佛。
那个时代，人们把牛尊为太牢之首。每逢祭祀神灵的时候，会把一张写满平生作恶的“告神卷”塞进牛肚子里。
神灵享用牺牲，到了最后看见文告，却都是龌龊和罪恶。
但毕竟吃人家嘴短，所以神还是免了这些俗人的罪过，让他们死后能有个好归宿。
这玩意，说白了就是糊弄鬼的。后来便发展成了这些金色的牛形金像。
而且李朝九的家学中曾明确指出：使用这些东西敛财的道观，往往是最末等的龌龊之地，大能大德不屑于为之。
可为什么这样的旁门左道，会出现在青松观这样的大丛林呢？
还是说，这道观确实是被李朝九高看了。他们确实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管中窥豹的李朝九有点紧张。
李朝九可以不管青松观的龌龊，但对于即将过手的收容物，却不能不管。
可望着这些金色雕像，早已经习惯了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的李朝九不动声色。
他只是“好奇”地对紫琪道：“原来是雕塑呀。我还以为这里躺着个人，吓了我一跳。为啥用被子盖起来。”
“恩，这些是给香客祈福用的‘吉祥牛’。”紫琪告诉李朝九，“没用过的要以被褥遮挡起来。免得招土。”
“这些不卖。是没用过的备货！”库管的庞道士笑呵呵地补充。
“哦！”李朝九点了。心中却道：说谎！
都在说谎！
因为只有用过祭祀，除罪过的替罪牛才需要盖起来，放在床上。
此举，意味着这些东西做过的事情，上见不得天，下告不得地。
…青松观的信誉，在一瞬间于李朝九心里碎了。
但买卖还得做。
于是，李朝九又在对方的陪同下，看了天库剩下的部分。
作为本市唯一5A级道观。这里的废品和闲置物是很惊人的。
李朝九粗略看了一下，便发现这里的废品主要分为三大类。
一类是干燥花和塑料花，都是善男信女留下结缘的。多到数不清。
另一类，则是一些发霉过期的东西，如纸张、值钱、小食品、矿泉水、文书、档案。累积成山，俨然各种法事没用完的。
最后也是最邪乎，更让李朝九摸不着头脑的，便是各种塑像。
这些塑像，有鬼有神，有佛有道。造型夸张怪异。其中有些李朝九认识，有些李朝九知道功能，有些则完全摸不着头脑。
道观里要把神鬼处理掉，这种事情李朝九过去从来没遇见过，所以在查看了这些东西后，他不由得问一旁的管库道人：“为什么要处理神像呢？留着卖纪念品也行把。”
对问，那胖道人笑呵呵地告诉李朝九：“这些以不是神像，是神仙蜕。”
“神仙蜕？怎么讲？”
对问，那胖道人才又告诉李朝九说：“天下万物都有蜕。人有人蜕，蛇有蛇蜕，神自然也有神仙蜕。”
他又说，所谓的神仙蜕，其实都是一些被信众处于各种目，明着暗着，送来道观供养和碣土的神像。
这些神像，功能不同，用处不同。但日积月累，赞了一堆。
宫观里人手有限，不可能挨个祭祀。于是便通过一种“移神”的道法，把寄宿在神像里的神灵，移动到几尊主神像里享受大众的香火和供奉。
于是，剩下的那些小神像，便成了无用的神仙蜕。
“神仙蜕不能总放着，否则会引不干净的东西住进去。这就和家里摆放着一些神像，总不祭祀就会招引霉运是一个道理。”
胖道人告诉李朝九，而后又指着那些光灿的神像道，“所以怎么样，你能收吗？”
听了对方的问话，李朝九有点犯难了。
刚才他大概统计了这里的所有东西。
心算之后，他发现这里的废品收容物，如果摒弃掉封建迷信的因素。都是难得的高货。
那些高级“灵宝纸”里是有金箔的。塑料花光卖原材料就能赚大几万。还不用提带着青送观LOGO的背包，道袍…
最重要的是那些“神蜕”。
刚才李朝九敲了，一大半都是纯铜的。剩下一小半则是镀金乃至纯银的。
这些玩意都是泥菩萨眼里的真金白银，粗略算下来，能赚个二三十万。
但与高利润相伴的，则是高投入。
李朝九做的是废品回收的买卖。想卖废品，就得先收废品。
这些玩意如果按照公价走，那么光收这些东西的钱，就得十二三万。
十二三万是什么概念？大概就是李朝九现在所有的积蓄。
这些钱，貌似李朝九也是拿得出手的。
但眼下经过那“替罪牛”的事情，李朝九对于青松观的信任已经打了一个小问号。
而且，那些“神仙蜕”道人也说得很清楚了。
它们都是空壳。
没有神住在里边，别的东西就有可能住进去，而且但凡被人明着暗着塞进道观里供奉的东西，往往也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祈求…
它们都是被废弃的“殃物”。
而如果住进去或者曾经住进去的东西不老实，暗中给李朝九使绊子，就麻烦了。
在利润和风险面前，李朝九反复衡量。
但他终究拿定了一个主意。
富贵险中求！
于是李朝九昂起头，告诉紫琪和胖道士说：“对不住。这锅粥我吃不下。因为怕烫着嘴，所以我不能开口。”
“啊？”紫琪诧异，“我没给你喝粥呀！你想喝只能等晚上。”
紫琪的话把李朝九整郁闷了。
道人按理说都是很精灵的，竟然听不懂五行八作里的行话？
青松观这届的道人不行呀。
“就是说我收不了这些硬货。”李朝九表情淡然地摇头，“富贵越大，风险越大。我没那么多的启动资金。骗你们这些道人故意压价，我又于心不忍。所以…宁愿不吃货，也不伤和气，不做奸商。”
“买卖不成仁义在！李先生活得好通透呀。”胖道士听了李朝九的话，脸上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一旁的小道姑也笑着说：“没关系。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李朝九笑了笑。知道自己收这批货的第一步“预期”已经达成了。
接下来，他要把梅姨介绍给他们，好从中赚一波中介费。
这样没有风险，利润又高，反而比直接吃货倒卖要好和安全。
可就在他准备提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建议时，突然出了状况。
毫无征兆中，小道姑紫琪冲着李朝九就跪了下去。直挺挺的，还紧闭着双眼。
这突然的情况，吓了李朝九一跳。
就算是对自己感激或者佩服，也不用行这种礼仪吧。
而且更加夸张的是，旁边的胖道人见道姑紫琪跪了下去。竟然也跟着一起跪下。
而后，他对紫琪叩首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师父？”李朝九闻言，愕然地望向紫琪。
此时，紫琪的眼睛悄然睁开了。
只有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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