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转瞬即至。
萧昭瑾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过中秋。
中秋宫宴才过了一半,他已有些忍耐不住，从座位上起身向五皇兄告罪，说家中有事需要处理后，皇帝大方地挥挥手准许他提前离席出宫,他便迫不及待地出宫回府了。
刚刚迈进端王府大门,迎面就看到一身莲青色齐腰襦裙的少女正往这边走来,脸色有些难看,脚步有些急促。她的身后跟了好几个侍女，莲衣芙衣都在,还有其他几个侍女,包括沈宅和端王府中的,神情都不太自在,像是紧张又像是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萧昭瑾皱起眉头,第一个念头就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惹曦儿生气了？还是等他等久了不耐烦？
下意识上前两步，他尽量克制情绪,将声音放低放柔，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问：“曦儿怎么了？”
苏清寰看到他时停下脚步微微蹙眉，却又很快收敛了情绪，微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看端王至今未归,许是宫宴还需多留一段时间,便想着先回去了。”
萧昭瑾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悦：“不是说好一起过中秋吗？”他还为此特意提前出宫回府了。
苏清寰也没想到端王会提前回府,毕竟她之前住在宫中还是有经验的,往年的宫宴起码要到戌时方才散席,如今堪堪酉时中,按理说他应该还在宫中的。
沉默片刻,她才回道：“我如今身在孝中，区区一个中秋，过与不过也无甚区别。”
反正也不能饮酒作乐、大吃大喝，一个中秋而已，她与家人尚有千里之遥，既然不能阖家团圆，过与不过没有分别。
“曦儿，你明明答应过的。”萧昭瑾莫名有些烦躁，虽然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也觉得曦儿并非出尔反尔之人，所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缘故。
不待苏清寰解释什么，他冷冷一眼扫过去，盯着那些侍女，语声凌厉且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说罢，是谁惹恼了沈娘子？”
几个端王府的侍女被吓得脸色惨白，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急急忙忙地开口：“奴婢知错了，请王爷恕罪！”
苏清寰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另一边却娉娉婷婷走出来一个娇俏少女，穿着嫩黄色齐胸襦裙，绾着简单轻柔的垂挂髻，精致的脸蛋薄施脂粉，显得格外娇美灵动。
看到萧昭瑾时，她有些惊喜地瞪大眼，亲热地叫了一声“表哥”后，快步往这边走来。
萧昭瑾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了苏清寰一眼，果然见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顿时猜到了什么，再看那黄衣少女也没了好脸色，冷冰冰地丢出一句：“你来做什么？”
黄衣少女闻言顿时委屈不已，不满地瘪起嘴，嗔道：“表哥你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来陪你过中秋节，你居然还凶我？”
萧昭瑾眉头紧锁，想着今日是中秋佳节，莫要生气坏了心情，便勉强压制了情绪，只冷声道：“你回去吧，本王不需要你来陪。”
黄衣少女一愣，似乎这才看到他身边的苏清寰，一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急声道：“表哥你不要我陪，是因为有她在吗？”
也不等他接话，她气呼呼地上前几步，直冲着苏清寰娇叱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中秋之夜不与家人团聚，反而跑来了端王府，好大的胆子，这是想要赖上端王吗？”
之前她还真没注意这小娘子的身份，只想着不管从何处来的、赶走就是，她可是淑太妃的侄女，端王的表妹，难道这个权力都没有？
“闭嘴！”萧昭瑾冷冷瞪了她一眼，本就不喜这个刁蛮任性、自以为是的小表妹，如今还当着曦儿的面来这一出，这是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几时？
不等她接话，他便直接瞪了尾随而至吴一全一眼，沉声道，“你这王府管事怎么当的，还不快送叶娘子回去！”黄衣少女名叶晓莺，是淑太妃长兄之女，论辈分，也确实能叫端王一声“表哥”。虽然萧昭瑾并不喜欢、也从没回应过。
“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叶晓莺被这样无情地对待，委屈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眼见吴一全带着几个仆妇过来“送”人，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一面掉眼泪一面控诉，“表哥你实在太坏了，明明是姑姑说过的，以后要让我成为端王妃，我如今来一趟端王府又有何不可？我特意来陪你过中秋，结果你居然这样对我……”
这话一出口，其他侍女齐齐噤声，吴一全也不敢动手了，只小心翼翼去看萧昭瑾的脸色。
萧昭瑾脸色铁青，一时都不敢去注意苏清寰的神情，只冷声道：“母妃提起此事时，我已当场拒绝！叶娘子还是矜持一些比较好，莫要传出些流言蜚语，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话一出，原本几乎凝滞的气氛似乎也恢复了流动，起码吴一全是敢继续上前“请人”了。
“你……”叶晓莺闻言眼泪落得更凶，连声音都哽住了，她极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得到端王眼色的吴一全一个手刀砍在后颈，闷不吭声就软倒下去。
两个仆妇连忙上前扶住，一面对端王行了个礼，一面跟着吴一全离开此处。吴一全让仆妇搀着叶晓莺离开端王府，另外又安排了软轿与护卫，送叶晓莺回萧京外城的城北叶宅。
淑太妃出身寒门，父亲已经去世，长兄虽然考了举人，目前已经做了从五品的员外郎。其他两个兄弟却没有读书的天赋，只有一股庄稼汉的力气，舞刀弄棒还行，靠着一个得宠的妹妹安排进了京畿大营后，如今也不过做了个伍长。
苏清寰看着萧昭瑾干脆利落地把叶晓莺送走，虽然没有出声，心情却是复杂的。
一方面感慨他当断则断、并不拖泥带水，另一方面却想起了优柔寡断的睿王……还有端王，这么一个娇俏灵动的小娘子跟在身边，还是淑太妃打算给他娶作王妃的，他当真没有半点心动？
萧昭瑾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镇定自若地道：“曦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才是日后的端王妃，她什么都不是。”若不是这语速稍快了些，眼神也透出些许紧张来，这种毫不心虚、从容淡定的表现肯定能骗过不少人。
苏清寰看他这般紧张在意，莫名有些好笑，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不紧不慢地问：“淑太妃当真替你选了叶娘子为端王妃？”
萧昭瑾摸不清她这是生气还是怎么样，只能老实回答：“之前母妃确实提过这事，不过被我拒绝了。”
苏清寰不予置评，只状似好奇地问：“你为何要拒绝？”
“我不喜欢她，没想过要与她共度一生。”萧昭瑾微微蹙眉，对于她的探究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如实回答，“更何况……母妃将她送来，其实是在与贵太妃较劲。毕竟未来睿王妃是贵太妃的侄女，母妃也就……更何况，叶娘子的性格也不适合皇家，嫁过来反而会害了她。”
苏清寰眼神闪了闪，语意不明地道：“叶娘子的性格……你倒是清楚得很。”
萧昭瑾感觉不太对，一时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心情莫名多了几分焦躁不安，干脆不再顺着她的思路走，反而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
“曦儿放心，叶娘子如何与我无关。我承诺过，此生只你一人，绝不纳妾。”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叶娘子，即便我当真如母妃所愿，也只当她是端王妃，不会有任何特殊。”
苏清寰本来下意识便要抽出手，听到这话却是微愣，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瞬间沉静下来。
沉默片刻，她蓦然抬眸，直直的盯着他，冷然道：“记住你的承诺。若是你敢违背诺言，我定会让你知晓，沈家女儿不是能随便欺辱的！”
这句话说的不单是沈曦瑶，若是他敢违背诺言，苏清寰也绝不会放过他！
萧昭瑾却微微一笑，坚定地道：“男子汉大丈夫，自是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语毕，他忽然俯首凑近她的脸，在她微惊抬首之际，往颊畔偷了口香，随后不等她回神，拉着她大步往端王府内走去。
“你……”苏清寰脱口惊呼，一时连自己会武功、应该好好教训这个轻薄之徒都忘了，下意识跟随迈步往前。待回神之际，她连忙动了动手腕却发现根本抽不出来，一时有些懊恼地嗔道，“你干嘛呢，要带我去何处？”
萧昭瑾低低一笑，声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愉悦，回答：“今晚是中秋月圆，自然是带你去赏月啊……”
苏清寰再度试图抽出手来，却还是不能如愿，只能强行用力想要拖住他的步伐，一面嗔道：“赏月也不必拉拉扯扯的，实在有失体统，而且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快放开我。”
萧昭瑾却并不放手，反而停下脚步，转身就把她拥入怀中，语声低沉磁性，莫名让人沉醉：“我们之间只差一道赐婚圣旨了，曦儿何必害羞。日后你可是端王府的女主人，还怕这些下人作甚。”
“你，你别这样，快放开我……”苏清寰下意识挣扎，却被牢牢钳制在怀中，甚至连自己会武功这回事都忘了——又或许她潜意识里不想将武功用在端王身上。
半晌，她终于泄气地不再挣扎，乖乖被他拥着，只听到耳畔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想起方才颊畔那一掠而去的温热，还有如今萦绕在鼻尖的陌生气息，苏清寰忍不住悄悄红了脸。幸而如今她被埋在萧昭瑾怀中，想必是不会被人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