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空旷、视野开阔的碧澜亭中,两相对坐，苏清寰与杨锦霖均是沉默。
身边的侍女在奉上热茶后便被挥退，远远地在亭外的曲径尽头待命。跟随杨锦霖而来的侍从也在他的示意下停在外头，不曾跟入亭中。
苏清寰轻啜了一口茶水,便听到对面的杨锦霖忽然开口：“听闻楚姑娘曾经做过一场噩梦……”
苏清寰心下微微一紧,下意识抬眸看去,便见杨锦霖神色复杂,仿佛带了些许求证之意，眸中掠过似曾相识的光亮,却并不见多少恶意。
“噩梦？”她似惊讶似怔然,随即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问,“杨公子此来,便是想问噩梦之事？”连她所编造的噩梦之事都查了出来，那么之前楚书瑶与柳轻萧的事恐怕也瞒不过去,也不知眼前的杨锦霖，以及他背后的杨家，究竟知晓多少内情？而他这次选在赐婚当日来楚家，又是有何目的？
“楚姑娘无需忧心，今日来此,吾并非为噩梦之事,而是为一怪梦。”杨锦霖温雅一笑，眸中清辉流转,皎皎灼华便如暗夜明月,只是那话语中的“怪梦”二字,颇有些意味深长。
“怪梦？”苏清寰不自觉怔然,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让她盯住了对面的俊美青年,心中颇觉惶惑。
杨锦霖微微颔首，望向她时目光熠熠，让人莫名不敢回视：“一个困扰吾数年之久的怪梦。”
苏清寰一时垂眸，很快又扬眉看向他：“杨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不知楚姑娘对李景昊之名可有印象？”杨锦霖不紧不慢地开口。
“什么？”听到这么个陌生的名字，苏清寰有瞬间的茫然，双眉微蹙时，眸中也不自觉透出困惑。
杨锦霖眉峰微挑，眸色渐深：“那么萧昭瑾、沈君棠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苏清寰不自觉面色一变，颇有些震惊地抬眸看去：“什么？”
若说萧昭瑾之名只是耳熟，沈君棠之名却是印象深刻了。即便系统能助她屏蔽感情，却不可能消去相伴数十年的记忆，沈君棠毕竟是上个世界与她相随到老之人，她如何能全然忘却？
可眼前的杨锦霖，又是从何得知的？——若说沈君棠之名只是巧合，那么萧昭瑾呢？
还有他之前说的李景昊……这个名字似乎也有些耳熟……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她的记忆已然模糊，一时也不太清楚是何人之名……所以……
苏清寰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杀意。
这杨锦霖究竟是何方神圣，与系统可有关系？是否会干扰到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
注意到苏清寰瞬间绷紧的身体，杨锦霖淡淡一笑，神态自若，语气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楚姑娘莫慌，吾此行只为解惑。”
苏清寰神色微冷，语气颇为复杂：“杨公子想要解惑？”贸然提到这几个名字，却说是为解惑，杨锦霖究竟意欲何为？
“有一怪梦困扰吾近十载，之前尚且如走马观花，在遇上楚姑娘后，便逐渐清晰起来。”杨锦霖倒也不曾七拐八弯地兜圈子，简明扼要直入正题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梦中所闻所感如亲身经历，恰似三世轮回，望乡台前不曾饮下孟婆茶汤，是以三生情仇梦中辗转，梦醒之后依然历历在目……”
“三世轮回？”苏清寰愣了愣，愈发困惑起来。
若是对方当真与系统有关，怎么却是三世轮回？虽然记忆累积太多，她却清晰记得，自己如今经历的是第五个任务世界了……而之前的四个世界，除了上官棠外，萧昭瑾与沈君棠均是曾与她结缡白首之人……
对了，李景昊，似乎是第二个任务世界大琰皇帝的名字？那么杨锦霖所言的三世轮回……
她蓦然抬首，却见杨锦霖微微颔首，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那种似曾相识之感让苏清寰悚然而惊。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发自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梦境愈发清晰后，吾亦曾迷惘不安，甚至午夜梦回时，几乎无法分辨今夕何夕……”杨锦霖亦站起身来，绕过石桌走到她面前，低首凝视她时眼神深邃，语气却仿佛带了几分迷惘困惑，“楚姑娘觉得，吾究竟是何人？李景昊，萧昭瑾，还是沈君棠？”
“杨公子说笑了。”苏清寰下意识垂首，避开那深邃难言的目光，试图用较为轻快的语气化解这般怪异的气氛，“杨公子自然是大赵名闻天下、才华横溢的杨公子。”
“那么楚姑娘可否告知，梦中的凌瑾瑶，沈曦瑶，崔秀瑶，甚至如今的楚书瑶，究竟是黄粱一梦中的泡影，还是庄周梦蝶中的蝴蝶？”
杨锦霖再次开口时，语气依然凝重而带着意味深长，眼中却掠过淡淡的笑意，唇角扬起似曾相识的弧度，却无端多了些谋算奸猾。
垂首的苏清寰此时心乱如麻，自是不曾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颇具压迫感的气息逼近眼前，她心头有无数杂念飞转，一时无法全然收敛，只下意识后退两步，强自镇定着接话道：“杨公子这话却是问错了人。既是杨公子的梦境，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自然该由杨公子去判断。”
若说他之前道出萧昭瑾、沈君棠之名只是巧合，那么如今这凌瑾瑶、沈曦瑶、崔秀瑶三个名字，却是让她再也无法用巧合二字来自欺欺人！这杨锦霖所言的梦境，或许并非信口开河，反而真的与她有关！
可她之前历经四个任务世界，为何对方只提到了三个？
对了，他还提到了楚书瑶，可楚书瑶是她如今附体的名字，而这个世界的任务她尚未完成，偏偏对方的身份，若无意外、便是她此生相伴终老之人……
苏清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怪梦之说扰乱了心境，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轮转着，一时千头万绪无法梳理，只能强自压制下去。但是，若眼前这人是来妨碍她完成任务的……
苏清寰不自觉攥紧拳头，心里头那股蓦然生出的杀意忽然浓烈不少——她也只能先下手为强，除去这难缠的阻碍了。
“楚姑娘无需担忧，吾并无恶意，只单纯为解惑而来。”杨锦霖对于她的心境变化恍若未觉，神色语气依然平和从容。
苏清寰不假思索地回道：“若是仅为解惑，杨公子只怕找错了人。”
察觉到略有些迫近的陌生气息，她再次连退两步，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补充道，“我不过是个见识粗陋的闺阁女子，何谈为杨公子解惑？”
“楚姑娘过谦了。”杨锦霖温然一笑，若有深意地道，“仅仅两年半时间，从总督府的娇女，变身为正四品泰安县君……这两江之地，谁敢将楚三姑娘视为等闲？”
听到这么一段意有所指、含糊不清的话语，苏清寰不由蹙紧眉头，她可不觉得这是在奉承自己，反而更像是试探，或者说威胁？即便他自称“并无恶意”，却也不怀好意。
可她现在却不能直接发作，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头绪，只能稍后再解。
苏清寰心念飞转，很快便收敛心绪，先是客套了一句：“杨公子此言差矣，这都是家父有功于社稷，这才福泽于子女。”而后颇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杨公子今日七拐八绕地说些怪话，可是对杨、楚两家结亲之事有所不满？”
是对这门亲事不满，还是对圣旨赐婚一事不满？若是对亲事不满，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对圣旨赐婚不满……那么，杨公子是对当今陛下心怀不满么？
这样的问话隐藏着明显的陷阱，以杨锦霖的阅历与心智，不可能毫无所觉。
不过他只微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再注意到她的眼神，即便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语气郑重地回答：“若是心存不满，吾两年前便会拒绝陛下赐婚之意。”更何况，这道赐婚圣旨是他间接促成……
他之前放言寻不到中意之人宁愿终生不娶，便是在那怪梦的纠缠之下，心情复杂的同时，也存了一份莫可言状的心思——虽然名字、相貌都不相同，但他能够确定，那三人确系同一个灵魂……而与她纠缠三世的男子，究竟是他，还是另有其人？
如今，他寻到了梦中那抹风华绝代，之后，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探究……
苏清寰闻言心下微松，面上却是颇为不满的神情，只道：“既是如此，杨公子何必以怪梦之说来试探于我？”杨锦霖见状只无奈一笑，道：“看来楚姑娘并不相信在下。”
顿了顿，他忽然退后两步，抱拳一揖，道，“今日贸然行事，是吾失礼在先，楚姑娘如此戒备也是理所当然。这便告罪一声，望楚姑娘大人大量，不与在下计较。”
面对他十分诚恳的表示歉意，苏清寰微微挑眉，却并未接话。
杨锦霖却并不介意，再次告罪后，拿出一个花纹精美的锦盒，声称是赔罪之用，直接放在石桌上，表示若她不愿收下便直接丢掉，随后借故告辞离去。
苏清寰目送他与侍从走出院门，这才垂首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锦盒，伸手按在了锦盒之上，却并未打开细看，只移动玉指抚摸着锦盒上精美的纹路——那与曾经嘉亲王府某些物件上如出一辙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