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床头灯亮着微弱的灯光。
少女陷在软软的被窝里。
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深深的阴影，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
“唐茭，又不来玩吗？“
“姐姐，这个蛋糕留给你吃喔~”
“唐唐，你乖一点，忍一忍。”
“唐茭好烦啊，天天叫我去医院玩，医院有什么好玩啊！”
“姐姐，你怎么什么都要和我抢！”
“小唐，说了好多次，不要偷偷跑出来。”
……
突来的大雨将京州笼罩，滚滚黑云压下天际。
这雨下了有一个月了吧。
那天也是这样。
原本只是例行复查，医生却说病情恶化了，脑内肿瘤生长速度突然加快，必须马上住院观察。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生活又被按下暂停键，天上阴云密布，昭告着暴雨将倾，而她被迫离校再次住进了医院。
唐茭侧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听医生在跟爸妈说原本的保守观察治疗方案不适用了，肿瘤增长速度异常，最好是尽快手术。
医生又说脑内肿瘤位置要紧，手术的难度非常大，手术方案一时也很难敲定，但几乎可以确定五年内无法根治，但如果一直不手术，怕是坚持不了五年。
唐茭想，自己大概是不能好了，可心里又没有太多恐惧的实感。
明明才刚开学呢，除了偶尔头疼发晕，身体也没什么特别难受的，突然就变得危险万分了呢？
明明之前的每一次复查都还好好的，唐茭想不通，也不愿想。
于是，她又开始在医院里自己上课学习，假装自己的生活还在正常进行着。
只是换了个消毒水味比较重的地方而已。
看网课，做卷子，拿着同学老师送来的学习资料一遍一遍地翻。
也打针吃药，头晕比以前加重了，不时会有呕吐感，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就扒着床边的垃圾桶一阵干呕。
一天里总有几次疼得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书的时候。
她就躺在床上看白花花的天花板。
盯着墙角的蜘蛛丝，视线跟着隔壁病床忙进忙出的胖阿姨，数房门被打开了多少次，门外路过了多少人。
找一切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盯着看，然后漫无目的地发呆。
住院一个多月，这天实在她憋不住，想偷偷溜出去走走。
中午时机正好，方芳送完饭被公司临时叫回去工作，唐茭躲开护士溜出病房，想着就到医院对面的街上逛一圈就乖乖回来。
当唐茭顺利走到医院大楼侧门的时候，她停住脚，心虚地回头看了看背后空无一人的走廊。
“砰——！”
就在回过头的一瞬间，近在咫尺的一声巨响在她耳边轰然炸开！
唐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直觉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脖子像缺了油生锈的轴轮一样，生硬地往回转。
尽管理智在脑中疯狂尖叫警告着，别动！别回头！
但是，潜意识里生出的强烈恐惧感让她必须做点什么。
不敢回头，却又控制不住回了头。
综合大楼门口，一摊人形血肉砸在地上，距离唐茭仅有三步远。
红到发黑的血不知从哪块碎肉涌出来，转瞬流了满地。
沾上了她穿着拖鞋露出来的脚趾。
扑通一声！
唐茭软倒在地，眼睛因为极度惊恐瞪得极大，瞳孔紧缩，尖叫声硬生生在喉咙里哽住好几秒，才终于冲破喉咙喊了出来。
“啊————！”
女孩凄惨尖利的叫声，响彻医院一楼大厅。
唐茭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闭着眼睛尖叫着踢动自己沾血的右脚。
那暗红的血像水妖似地不停地淌过来要抓住她，把她拖下去，拖鞋在她疯狂的踢动中，脱脚，飞落在暗红血泊里，迅速被血色淹没。
背后快速跑来一群人，惊叫声、呼喊声、议论声四起……
唐茭通通听不见，只记得那无尽噬人的红，温热地淌过她的脚，纠缠着她，然后慢慢变得冰凉，要把她变得和那滩一动不动的血糊烂泥一样……
于是，眼前的血色画面扭曲一闪。
一辆重载货车直冲而来，将她碾压在巨轮之下，拖行十数米。
殷红的血肉碎裂，她也变成了一动不动的血糊烂泥……
“啊！”
唐茭从一阵窒息中猛地惊醒坐起。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唐茭张着嘴艰难地深呼吸，胸腔重锤一般极速跳动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从眼角流下来。
她的脸色发白，心跳脉搏齐齐加速，胸腔的悸痛让她缺氧喘不上气。
手指甚至麻痹发僵，微微发着抖，她想抓住些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低头看见还紧攥在手里的手机。
指节用力得发白。
屏幕亮了。
一条消息停在通知栏。
霄靖川：放心，是去宰你一顿。
唐茭僵抖着手指慌乱地解开锁屏，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她和霄靖川的对话上。
“好。”
指尖控制不住地微颤着点击发送。
下一秒，聊天界面上，唐茭的蓝色小鱼头像往上跳了一格。
“没睡？”
-
凌晨一点多，书房。
电脑屏幕上，飞快地闪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霄靖川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在一沓纸上。
傍晚唐婉把恶意针对唐茭的帖子里的恶评名单和内容发过来了。
楼主id：为民除害实名：广土喵
id：路人甲实名：李小小
id：snguxekb实名：吴哥酷
id：猛虎8号实名：虎哥是我
id：xhbsj99实名：想叫什么名就叫什么名
id：小妙婷实名：舞出第一
id：xhbsj99实名：张扬
id：浪帝实名：网络弄潮儿
……
近百个名单，评论内容充满着天真可怖的偏见恶意和猎奇欲。
能有机会在唐茭上厕所的时候碰巧偷拍她，还大费周章找外地ip的人注册新号，发这种恶意引导的帖子。
是该说对方心思缜密，还是过于天真，以为躲在网络背后作恶很安全。
唐茭才来学校没多久，人都不认识几个。
霄靖川划开手机，指尖一点屏幕。
跳出一张照片。
七个少年人挤成一团坐在餐桌前，笑得要看不见眼睛。
唐茭的右脸和霄靖川的左脸颊上都贴着创口贴，前后位的俩人都坐在中间，看着很是对称。
他手指一戳唐茭的小刺头：“除了发型叛逆点，就这乖巧的模样能得罪得了谁。”
指腹轻轻摩挲，低声轻喃：
“笑着多好看，多笑笑好不好。”
恰时，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唐茭：好。
落地窗外树影摇晃，露出今夜皎白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