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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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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浅灯深。

    胸脯上的布帛勒得她喘不过气来,脑中却一片清明。

    只有良原君救得了她,也只有良原君救得了魏国。

    良原君若死了,她永远都别想再回家。数年之内,许瞻也必起灭国之战。

    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那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得再也听不见了。

    定是走远了罢。

    小七朝外看去,此时不过亥时四刻,距离子时还有整整一个时辰。

    她怔忪起身,双膝跪地时久如针扎一般酸麻,爬上三楼,推开那扇鎏金花木窗向外看去。

    小七先前便知道,青瓦楼是蓟城最好的瞭望塔。

    此时许瞻已策马出了兰台,他身后跟着周延年与众侍卫。他必是先要与裴孝廉整军会合,子时再去扶风。

    月黑风高,残星数点,又是一个杀人夜。

    翻开他的衣柜,他的柜中竟有合她身形的袍衫,虽没有抱腹衬裙可穿,但总算合身,足够她去一趟扶风。

    自剑台取了他的金柄匕首,断开了他在布帛上打得死结,裹紧了衣袍便卒卒下楼,几十余的台阶走得跌跌撞撞。

    青瓦楼外并无侍卫看守,想必全都跟着裴孝廉走了。

    甚至连个寺人都没有,寺人想必也回了后院厢房睡去了。

    小七心里一缓,是天要助她。

    疾疾往马厩奔去,迎面竟撞上槿娘。

    槿娘压着声问,“小七,你要去哪儿?”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魏昭平三年冬的除夕夜,那时小七也是这般疾疾奔逃。

    那时的槿娘在易水别馆皑皑的雪夜里扭着走来,她哼着曲子,穿着崭新的棉袍,淡胧胧的月色下看起来好好妆扮了一番,那时她问的是,“你去哪儿了?”

    如今她亦是这般问她。

    小七道,“姐姐,回去,就当你不曾见过我。”

    槿娘上前一步,想去抓住她的手,“你到底要去哪儿?”

    小七朝后一退,“你最好不要问。”

    槿娘急了,“小七!你哪儿都不要去!”

    小七笑了一声,“是他要你监视我。”

    名为侍奉,实则监视。否则阿娅大闹听雪台那晚,他为何对槿娘一句斥责都没有。

    这才是公子许瞻。

    槿娘脸色一白,“不是监视,是侍奉!可我必须劝上一句,这么晚了,姑娘就该在兰台,切莫再沾染是非!”

    她甚至指着天起誓,“槿娘对姑娘没有二心,若再有,便叫槿娘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时不我待,剿杀良原君已是急如星火,小七拔出金柄匕首来,“槿娘,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若要拦我,我只能杀了你。”

    槿娘跪了下来,“奴不会拦姑娘,但姑娘是魏人,不该卷进去!”

    槿娘什么都知道,小七也什么都知道,可箭早就上了弓弦,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夜色里的匕首依旧发出骇人的光泽,听闻这把匕首是锻造青龙宝剑时一同所铸,同样的削铁如泥。

    她想,若在那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有这样一把匕首,她便不会被挟持到许牧的马上罢?

    她身子差极,但她杀敌也向来不靠蛮力。

    她相信自己能取巧,能杀了那两个假宫人。

    然而那时的她什么都没有,竟连一支发钗都无。

    匕首在手心攥出了汗渍,她向前横刀,悲戚喝道,“槿娘,回听雪台去!”

    槿娘眸中含泪,怅然伏地磕了头,“拦不住姑娘,便祝姑娘得偿所愿。”

    小七鼻尖一酸,不再理会槿娘,握紧匕首往马厩奔去。

    一路如入无人之地。

    因许瞻喜静,故而兰台虽大,寺人却不多,无人也没什么可起疑的。

    马厩也没有人。

    甚好。

    快马穿过兰台,守门的侍卫倒是问道,“姑娘要去哪儿?”

    小七拔出匕首给他看,“公子忘记匕首了,我为公子送去。”

    侍卫又道,“公子带了青龙剑,大约不需要匕首。已经很晚了,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

    小七笑道,“公子原说要带的,那定然有用。只是走得太急竟忘了,快开门罢。”

    侍卫便也不再拦她,推开大门,还好心叮嘱了一句,“姑娘若见到了公子,定要早些回来。”

    小七冲他笑笑,打马疾出,往扶风奔去。

    她去过扶风,知道该怎么走。

    夜色缭绕,屋宇参差,惊起一片鸡鸣狗叫。

    她扬鞭驱马,恨不得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要赶在许瞻的人马围困扶风之前向良原君报信。

    她记得路,记得扶风已经不远了,大抵再有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方才暗沉沉的夜色有了些许光亮,继而那光亮越发分明,她抬头向天边望去,此时月上中天,就要到子时了。

    远远的,她看见有人孤身一人立于马上,那人身量颀长,按辔徐行,似乎正在等人。

    她的马跑得极快,想勒马停步已是来不及,又往前了几十步才将将停下。

    当真是来不及了,月色下的是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燕国大公子许瞻。

    他趋马向前,不疾不徐。

    那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啊,仿佛是意外,仿佛又在意料之中,有难以置信,又似早便知如此。

    有愠怒,有痛心,有不忍,有万般无奈,忧心如酲。

    戚戚然,怏怏然,怅怅然,怔怔然,那么多的情绪全都堆积在了他的脸上。

    “为什么不等我。”

    那人茫然问道,片刻双眸泛红,滚下泪来,“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

    这是小七第一次见他哭。

    他连刀线穿过皮肉都不肯吭一声,此时却在她面前滚下泪来。

    她心如刀刺。

    可又何必问为什么。

    只因她是魏人,只因他要灭了她的母国。

    这是赤裸裸明晃晃的背叛,她知道自己大概要完了。

    但她还有一匹马。

    她也许能早他一步进扶风,要死也是死在扶风。

    绝不死在兰台。

    小七当即调转马头,换路往回奔去。

    然而一条粗粗的绊马索遽然横在马前,登时马蹄翻飞,猛地将她远远摔了出去。

    脊背的伤大抵是撕裂开了,额头麻麻疼疼的好一会儿没有知觉,少顷也开始灼痛起来。

    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不清,大概是额际淌下了血。

    忍痛撑起身来,那方才寂无一人的巷子,却从两侧行出两列人马来。

    人不多,不过十几人。

    个个儿披坚执锐,横挎大刀。

    小七痛入骨髓,顿然明白。

    没有兵马,也没有子时剿杀。

    只是试探。

    是圈套。

    许瞻是高明的猎手,不过设了一个最简单的圈套,是她太急了,自己乱了阵脚。

    此时没有罝罦,没有陷阱,她在众人的审视下却仿佛一只落网的小兽。(罝罦,即捕鸟兽的网。《鬼谷子·反应》:“其张罝网而取兽也,多张其会而司之。”)

    小七惙怛伤悴,哀思如潮。

    她中了许瞻的计。

    裴孝廉凛然抽出了弯刀,“公子可看清了?魏贼终究是魏贼!”

    许瞻凝眸望来,他的神情依旧百般复杂。

    那马摔得狠了,歪在地上无力地抽搐,小七在一片红色的光影之中,看见许瞻按辔向前,朝她信马走了过来。

    他的马就在她身旁徘徊,他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她,须臾别过脸去问一旁的人,“潜入燕国的细作都是如何处置的?”

    裴孝廉笑道,“唯割舌断肢,做成人彘,悬于门楼尔。”

    那人片刻又问,“可曾有过女细作?”

    裴孝廉觑了一眼小七,声音情不自禁地高了起来,阴森笑道,“回公子,自然有,无非是先奸后杀。若是运气好的,便毒哑挑筋扔去慰军,何时死了何时算完。”

    小七陡然头皮一麻,继而脸色煞白。

    那人怔然问道,“魏俘,你可想过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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