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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他是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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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笑着点头,道了一声,“好。”

    他定然觉得极好。

    自七月就要捕杀的人,今朝总算落入了他的法网,焉能不好。

    东郭策的马还在周遭频频打着转儿,那马喷着温热的鼻息,马尾肆意扫着,回回都扫到了她的脸颊。

    马背上的人问,“公子是回中军大帐,还是把人押过来审?”

    那人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定定地凝视了好一会儿。

    方才跑得慌乱,小七跑丢了一只鞋履。

    眼下正有一只小足踩在这凌乱的地面上,地面并不算凉,这片土地被火烤得温热,就似那张铺着灰狼皮的火炕一样暖和。

    那人笑叹,“天冷,回大帐吧。”

    东郭策高声应了,一夹马肚,当先打马在前头引路。

    那人转身便走,他大抵知道小七一定会跟上去,因而并不曾叫她一起,也并没有多说一句似什么“一起去看看”这样的话。

    没有。

    一句话也没有。

    但小七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她不得不跟,也不得不去求他,“公子......”

    她不得不求,她知道一旦到了中军大帐,一旦在将军谋士们面前公审,谢玉就连一分生存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她声声唤着那人,“公子......”

    但那人并不理会。

    他也许没有听清吧,他急于去处置那一生之敌,因而走得很快。

    他的袍摆与古玉佩在修长的腿畔摆荡,宽大的袍袖亦在风中翻弄出无情的模样。

    小七紧紧跟着,跟得跌跌撞撞,迈过楚人的骸骨,踩着散乱的兵器,那兜鍪滚的到处都是,余下的那只鞋履也在这疾步追赶之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她一心只知要在大帐审判前为谢玉求得一丝生机,因而企图去追上那人,企图去抓住那鼓荡的袍袖。

    她压着声中的轻颤,压着那险些压不住的哭腔,一声声叫他,“公子......求你......”

    是夜那人只停过一次,他停下来时微微转过身子,那冷肃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眸色漆黑,看起来是冷漠的。

    那熟悉的声音不带分毫的情意,他问,“求什么?”

    小七追到那人身前跪扑下去,抓住这难能不易的良机,抓住他的袍摆求他,“公子不要杀谢玉,留......”

    她还没有说完话,那人便打断了她,“留他干什么!”

    是,留谢玉干什么呢?

    谢玉是乱了他王城的人,是烧了他乌石粮草的人,这样的人,公子许瞻可会再一次纵虎归山?

    小七不知道。

    唯知不能看着谢玉就这么死。

    一个深受魏国礼法教化的人,不能看着一次次为她出生入死的人又一次次地因她而死。

    这是道义。

    是道义,因而无关风月。

    恍然想起那人曾训斥她,“沈宴初到底教给了你什么!只教给了你背弃、撒谎、投机取巧,教你像头驴一样倔么!”

    可她哪里是倔啊,哪里是左右摇摆啊。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若处在她当时当下的境地,必也都像她一样左右为难。

    她抓紧那人的袍摆,“我会劝楚国停战,再不进犯燕国一寸疆土!”

    她有这样的把握。

    她是楚太后的孙女,是楚王的亲侄,她若能回楚宫一次,怎么就不能说服楚宫停战?

    停战或结亲,事在人为,有什么不能的?

    那人笑了一声,没有问她一句“你凭什么”,只是居高临下地俯睨着,面色阴鸷冷凝,几乎是从齿缝之间逼出来几个字,这几个字一字一顿地从那张薄唇里说出来,“他是敌将!”

    是了,一个说出“孤观谢玉,如插标卖首”的人,一个说出“该五马分尸,该受炮烙之刑”的人,这样的人,他可会再一次放龙入海?

    他不问,她便想细细地与他说,从前桃林诱捕未能说完的话,未能说清楚的身世,也许此时该与他细细地说个清楚。

    但公子许瞻抬步就往前走去,小七仓皇跪行几步抱住他的小腿,抬头求他,“公子听小七.......”

    她与公子已有许久都不曾触碰过彼此了,自八月回了兰台,便安守礼法,客客气气地相处着。

    此时为了谢玉,再也顾不得彼此之间的陌生疏离了。

    但那人微微俯下身来。

    她以为那人俯下身来要与她说话,但那人只是一只手扣在了她的肩头。

    那手背青筋暴突,骨节发白。

    她的肩头有什么,只有她与公子知道。

    细细追究,就连大表哥也是见过一回的。

    一个篆体的“许”字。

    小七心口一滞,不由地酸涩郁结,想说的话蓦地堵在了喉腔之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从前关于肩头“许”字的问话,每一回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奴是燕国的俘虏。”

    “是我的俘虏。”

    “奴是公子的俘虏。”

    记得从前那人一次次将她的领口扯下肩头,一遍遍地问她,“自己看看,这是何字?”

    “许字。”

    “你是何人?”

    “是公子的俘虏。”

    可也记得那人说,“你自由了。”

    那时她问,“再不是公子的俘虏了吗?”

    那人笃定地答,“再不是了。”

    那时她一再确认,“也再不是公子的人了吗?”

    那时那人也一再笃定地答她,“再不是了。”

    而此时,就在庄王十七年的汉水之畔,就在这暮秋的燕军大营之中,那人薄唇轻启,想说什么,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是不是仍旧想问一句,“魏俘,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是不是仍旧想说一句,“魏俘,你终究不是孤的人。”

    可这经年累月过去,他们之间已是历尽沧桑,备尝艰苦,至如今时移世易,事过情迁,好的沤珠槿艳,坏的刻骨铭心,他到底再问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楚人奔逃的声音已经远去,追杀的燕人也已陆陆续续地回了营,前营的火很快被扑了下去,燕人开始有序地清点伤亡,打扫战场了。

    肩头一松,那人走了。

    他什么都不说,未言只字片语,却比什么都说了还要令人难过。

    小七慌忙起身,匆猝跟上前去,心慌意乱的,却再不敢去求他一句。

    怕看见那人清冷凉薄的眸光,怕看见那人冷峻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眉眼,怕那人薄唇轻启,再斥一声“魏俘”抑或“娼妓”。

    任哪一句,都能即刻叫她丢盔弃甲。

    就那么急慌慌地跟着,拼命把泪水咽回去,口中的气息滚烫酸苦,一心的愁绪真是无穷无尽啊。

    再往前奔走,便看见那霞姿月韵般的人呐,正被人围在正中,押在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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