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口开往陵水的大巴，一趟大概要三个多小时。所以东站每隔两小时才发一辆车。
车上除了去陵水的，也有只坐半程，中途下车的人。
为了能在车上有座位，下午老师宣布放假后，江城早早就收拾行李到了东站。
他到时班车都还没进站，在大厅里坐着等了一会儿。
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到站口挑锅摆摊的小贩那买了两个茶叶蛋。又去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准备上车后吃。
这个年代的长途车站，还没有自动贩票机一说。都是乘客上车后，再和车上的售票员购票。
东站的候车厅南北两侧全是厚厚的玻璃。人坐在里面，也能清楚的看到车辆进出的情况。
江城就坐在边上，看着进站口一辆红色的大巴开了进来。
他眼神好，一眼就看见大巴车头的字牌上，写着‘海口—陵水’的字样。
等了半天的车终于进站，确认车头的字牌后，好几个乘客都和江城一样站了起来，往车停放的方向走去。
等车门一开，售票员和里面的乘客下来，他们就围着上了车。
此时这辆车才刚进站，大腹便便的司机和售票员两人说说笑笑，往休息室走。
司机和售票员除了要解决自身需求外，他们还要休息，所以这辆车短时间内不会发车。但乘客们依然排着队涌进车里。
很快车内就坐满了人。
在还没发车的时候，车里的位置就不够坐了。之后来得晚的乘客，便只好站在过道。
或者把自己提的包裹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包裹上。
江城来得比较早，他也不喜欢和别人同坐，选了一个靠窗的独坐位置。
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装着电脑的背包，和一个装着衣服的手提袋。
江城把背包和袋子都放置在腿上，后靠着椅背开始休息。
等到了发车的时间，售票员提前上车询问乘客下车地点，开始收费发小票。
然后司机才慢悠悠的过来。
问一句车内“人到齐没有”，点火发车。
可能是有些年头了，大巴里的坐垫不仅老旧，车窗边缘还有些掉漆。
车开动时摇摇晃晃，没一会儿江城的脸上就血色全无。
呕吐的欲望在胃里翻涌，他连忙把车窗打开。朝车窗外吹进来的强风迎面贴去，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大巴驶出市内上了高速，车速平稳了许多，渐渐开始不再摇晃。
而江城也趁机闭眼开始休息。
······
三个小时的车程是非常久的，中途也只有一次能下车方便的机会，所以江城一路都不怎么敢喝水。
终点站到了，江城从车上下来。
此时天已黑，由于在车上吃了两个茶叶蛋，他没感觉到饿，去了一次洗手间。
众所周知，每个车站门口都有很多拉车师傅。陵水这个老破小的车站也不例外。
出站后好几个摩的师傅就朝江城围了过来。
和其中一人讲好了价格，江城跨坐上车，开始往村里去。
村里的老人一般睡觉都比较早。江城是晚上十点到的陵水，再搭车从陵水回村，到家门口时，已经快到十点半了。
屋里漆黑一片，江城站在门口看不到一丝亮光。明显两个老人已经入睡。
祖宅是以前的砖瓦房，年头久了有些破旧。门口的大门还涂着红漆，但是经过这些年的涂涂补补，早就不成了样子。
江城走到门前敲了敲，喊了声“爷爷”。
家里的土狗正围着他转，鼻子嗅个不停。
一开始江城靠近的时候，这狗还凶得很，差点要扑他。可当江城靠近，它认出了江城的气味，一下就娇憨了起来。
围着江城“嘤嘤”的叫。
村里的狗大多都没有名字，爷爷家这只也是。一声黄黑的杂毛，长得也不好看。
但是很忠诚会护家，还不挑食好养活。
见屋内没人回应，江城又喊了一声“爷爷”。
这一声过后，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江城能听到有人下床开门的声音，然后没会儿，一个干瘦的老头打开了院里的大门。
老头拿着一个手电筒，眯着眼睛朝门前的人看去。那灯光亮的晃眼，让江城忍不住举手遮住眼睛。
“小···小城？”老头疑惑道：“你怎么回来了？”
“学校放寒假，我就回来了。”江城说。
老头听言后退两步进入院子，把门打开：“你吃饭没有？”
“吃过了。”
村里的祖宅共有四间房，一间爷爷奶奶住，一间当粮仓存放粮食。还有两间，分别是江城爸爸和大伯的屋子。
自从江城父母去世后，江城爸爸的那间屋，就一直是江城在住。
当然，江城大伯也看不上村里的房子，他一年也回不来两次。
江城进入房间后把背包放下，开始整理床铺。院里老头锁好院门，随后也跟了进来。
“这次回来要住多久？”老头问。
江城顿了一下，回答：“住到过年后。”
老头皱眉，有些担心道：“放假了怎么不在海口多玩几天，这么早回村，村里没啥好玩的。”
“我不玩”
“是不是没钱了？”老头说着开始掏自己身上的口袋。在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上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觉的衣服。
他转头想回房去拿钱，被江城拦下来。
“我不用爷爷，我有钱。”
老头看着江城，小心的问：“是和你大伯闹矛盾了吗？大伯他们骂你了？”
江城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没有，您别乱想了，我只是想回村里陪陪你们。”
老头不再说什么了，嘱咐江城早点睡，拖着满蹭的脚步回了房。
许久没回来，收进柜子里的被子有股潮湿的味道，但江城丝毫不嫌弃，心满意足的裹在身上。
第二天，奶奶给江城做了煎蛋，老两口和孙子一起吃了一顿平静的早餐。
之后江城除了在房间里鼓弄他的电脑，就是帮爷爷奶奶干农活。
他们每天话不多，吃的也不好，但江城感觉很平静。
江城心里是有担忧的，他知道，自己和大伯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因为快过年了，大伯一家也要回来过年。
果然，某天老头打电话询问大儿子，今年什么时候回来。提到江城的时候，大伯在电话里把江城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人惊慌不已，把江城叫出来询问。
一开始江城一声不坑，直到两个老人开始流泪，他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他对爷爷奶奶说，他不想再回大伯家。
可老人们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也没说。
从那天开始，两个老人更沉默了。江城开始每天干活，努力的做更多的活。
然后有一天，爷爷特意去村里找人买了一条鱼。
中午时，爷爷往江城的碗里夹了很多的鱼肉。他对江城说，他们老了，照看不了江城太久。
“家里亲戚不多，只有你大伯一人。你妈那边······又早早断了联系。”
“你听话，你还小，认个错长辈们会原谅你的。”
“爷爷是为你好······”
江城愣愣的看着自己爷爷，然后转头，院子里的槐树下，奶奶正站在那里望着他。
手里拎着的，是他的行李。
······
江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
他恍惚的站在路中，看着前方泥泞的黄泥马路，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往哪去。
突然他听到后边有人叫他，他转过身，却又什么都没有。
背上的背包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脚步晃了晃，开始慢慢朝前走。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路上到处都是泥泞的水坑。
江城看也不看，一脚踩进水坑里。瞬间浑浊的污水便浸没了他的鞋。
污水顺着裤管往下滴，原本干净的裤子也如同鞋子一般变得脏污。
今日没有阳光，温度降低后，林子里多了几分雾气。
江城走在小道上，两侧就是茂密的丛林。越往前，雾气越浓，渐渐好似连人也看不清了。
远处传来村民们吆喝的声音，他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从坡博村口出来就是官道，那里正好处于交叉口。不仅有人开了加油站，村里还有村民盖了二层小楼当做店铺。
所以越靠近村口，江城便能听到有汽车行驶的声音。
他该往哪去呢？
江城突然顿住，在村口停了下来。
······
他的手脚冰凉，眼睛发涩，脑海嗡鸣一片。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好似根本踩不到实处。
江城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两腿都有些发麻了，他才又晃了晃，重新迈着步子往前走。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咳嗽。声音把江城惊醒，他空洞的双眸稍稍回神。
只见村口的马路边，那块刻着村名的石碑处，有一个身影正蹲在地上抽烟。
那人抽着烟骂骂咧咧的不知说了什么，转头四处张望。然后他和江城的目光便撞到了一起。
他一见江城，立马把烟掐灭站了起来。
而江城，在看清楚对方的一瞬间心里便一颤，愣在了当场。
视线交错，两人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