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四公主举办的送行宴，摆在宁寿宫。
初为人妇的五公主，褪去部分少女的拘谨，添上了些当家主母的威严，枣红团龙立水褂，明黄的坎肩上缀满东珠，镇定自若地控制着宴会的进度。
董嬷嬷抱着琏格格，给各桌的宾客看，才走完不到一半便累得大喘气，交给富察嬷嬷。五公主恰巧看见，派人去准备了休息的地方，然后亲自拉了董嬷嬷过去。
“妈妈忒认真了。您是汗阿玛的乳母，便坐着不当差，谁还敢挑理？”
“嗨，不是四公主殿下，被皇上叫去乾清宫了吗？这半天还不回来。奴才怕来的客人不知道，还以为公主殿下拿大摆谱。奴才这张老脸摆出来，就没人敢问了。谁知道各位福晋、格格们这么一盆火一样，一桌得待一刻钟的功夫，人人都抱过了，才许小格格走。奴才这老胳膊老腿，就有点撑不住了。”
她俩正聊着，阿香捧了好大一个托盘过来，上面都是各位宗室贵妇，特意准备出来送给小琏儿的礼物。
“妈妈，这盘子装满第三回了。算上之前那两次，咱们预备出的礼品盒子，连对耳环都塞不进了。”
“哟，这可怎么好？”
五公主在宁寿宫仍旧是半个主人的身份，随意抓过一个路过的婆子，叫她去找个能装东西的箱子过来。
“本宫记得，库房里有口沉香木刻百种花草的箱子，玛嬷赐下来，给本宫装嫁妆。后来嫌太厚太沉，没用上。去取来，就当本宫送给小琏儿的礼物吧。”
董嬷嬷和阿香赶紧连声道谢，一起跟着那婆子去库房取。
五公主被董嬷嬷提醒到，也觉得四姐去的时候未免太长，复又走入席中，坐到太后的右手边。
“玛嬷，我去趟乾清宫，看看四姐。要是有事，请伯母和叔母帮着料理吧。”
“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五公主叫说书的女先生提前进来开讲故事，趁席间宾客被吸引去注意力，悄悄离了宁寿宫，往乾清宫走去。
哪知道刚出宫门，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喊出来。
“哎呀，你怎么不在男宾那头，帮姐夫招呼人？”
五公主的新婚额驸舜安颜，看她脸色不好，讪讪地缩回了手。
“姐夫看我心不在焉的......”
五公主的掌事宫女颇有眼力，带着仆从们都退下，五公主这才缓和了脸色，主动挽了舜安颜的手。
“离了我才几个时辰啊，就这么想？”
舜安颜不好意思开口，只呆呆地盯着她，点了两下头。
“那，咱们一起去乾清宫吧！”
夫妻俩携手，慢慢走在紫禁城，笔直宽阔的长街上。
舜安颜小时候因为佟皇后的缘故，经常被祖母带进宫请安，相当熟悉这里的规矩。他还不太习惯，走在长街正中央，而且不必低头弯腰，目不斜视。
五公主边走边纠正他的姿势，要他昂首挺胸，眼睛往天上看。
“四姐从小就教我：紫禁城统共就这么大，看地上迟早会腻；要学会看天，看云，看鸟。它们才是自由的。人只有向上看，才能学会向上走。”
不一会儿到了乾清宫，梁九功得信儿出来迎接，笑着请安。
“五公主、五额驸吉祥。二位主子来找四公主？可是太后娘娘急了问起来？”
“不是，小琏儿问的。我正好想出来走走。”
“那请到偏殿喝茶歇歇脚吧。五公主殿下如今有额驸做帮手，奴才偷个懒，请主子见谅。”
“梁谙达请自便。”
五公主温柔地扯了下那只，紧紧握着她的右手。
“松开吧。我想知道汗阿玛跟四姐说什么呢，你去帮我打听打听。”
舜安颜立刻就去了，五公主自己到偏殿里躲太阳。
佟家在皇宫中深耕多年，门路是朝臣里最广的一个，舜安颜很快便将情况打听清楚，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跟老婆汇报。
“四姐跟汗阿玛单独见的面，说的大约是四川的战事。大约半个时辰前，汗阿玛叫人去南书房，把兵部的几个官员给留住了，不许他们随意回家。还叫人取了玉玺。”
这玉玺，此刻就搁在康熙的手边，等待用印。
“朕给你三个差事。一，哲布尊丹巴大师，年事已高。他若圆寂，你必得立刻怀孕，诞下他的转世。大喇嘛之位，一定要由你的儿子继承。至于怎么做，朕不管。”
海枫跪在地上，波澜不惊地答了一个“是”。
康熙的意思，就是哪怕要她牺牲一个新生的女儿，哪怕秘密地给多布纳妾，都得生出个她的“儿子”来。
“第二，朕命费扬古在归化城开荒种地，以供边塞驻军使用。他不通农事，束手无策。朕把王士禛给你用，调一批山东老农，去归化城开垦。三年之后，除非天灾凶险，关外不得向朝廷伸手要粮。”
“儿臣定不负汗阿玛所托。”
“好。最后一件，最为紧要。蒙藏风俗相近，难分彼此，却又互有积怨，时不时大动干戈。打箭炉的叛乱，若川陕总督席尔达无法平定，朕只能再调附近驻军前往支援。孙思克病重，甘肃那边刚上的折子，他已经没了......”
海枫昨晚接到噩耗时，虽然痛哭一场，今天再听，仍旧泪如雨下。
康熙的心情也十分沉重，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朕，总以为他那样精神抖擞，可以如廉颇般，老当益壮。除了死后哀荣，朕有意，将你的一个妹妹嫁到孙家去，作为老将军一生忠勇的补偿。他家的长子，你好好看看，是否适合尚主？”
“是，儿臣为汗阿玛和妹妹们留心着。”
“好，这种事情，你最擅长。孙思克这一走，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太好的接任者。朕想调费扬古过去，可他，也一把年纪了。实在不行，朕就要用多布了。朕要用他，也要防他拥兵自重。你前些日子所奏，朕准了。”
海枫曾无数次想象过，康熙会怎样郑重其事地、抑或是疑心重重地，将兵权交给她，交给一位公主，交给一个女子。
没想到，竟是如此轻飘飘。
康熙亲手，在赐予和硕恪靖公主，调动山西右卫驻军权力的圣旨上，加盖玉玺。
“记住，这是万不得已时，才能用的。朕在你小时候，赐下的枫叶印章呢？”
“儿臣总是随身带着的。”
“拿来。”
海枫从腰间系的荷包中，将那枚小小的鸡血石印章拿出来，双手奉上。
这次康熙倒是慎重，仔细地沾取朱泥，先在手上试了，才往纸上印。
端端正正，清晰无比。
“你要用兵，驻扎右卫的将领看见这枚印章，可直接调动三千兵马。再多，他们就得往京城请旨了。去吧，不然太后该问了。这圣旨，叫兵部的人进来取，即刻发往右卫。”
海枫上前取回了自己的印章，谢恩告退。
坚硬的石料，雕刻出的棱角，硌得她手指生疼。
可她，越攥越紧。
疼痛，能够告诉她，这是现实。
成功了。
她有兵权了。
哪怕康熙给她的初衷，是用来杀死多布的。
只要到了她的手里，那就是她的。
谁还能管她，最后用兵干什么吗？
圣旨上反正又没写。
三千确实不多，但，绝不能算少。
努尔哈赤十三副铠甲起兵时，手下还没有三千人呢！
再说，她还能用多布手下的骑兵。
两边加起来，至少有五千。
她要用这五千兵马，将天下，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