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悟却没有回答, 只是将一直戴在手上那串佛珠褪下放到沈夭手中：“此物随我而来, 如今便赠予施主, 还望施主莫要推辞。”
放在沈夭手上的佛珠，温热却不灼人, 恰如一悟所散发出的金光。还不等她多说，一悟便将趴在地上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惠清提了起来，然后顺手扔向朝这边赶来的巨婴，这一提一扔, 动作利落潇洒得叫沈夭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巨婴的怨念显然在看到惠清的时候，被触发到了一个顶点，凄厉的哭喊仿佛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童，又仿佛是万千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既让人毛骨悚然却又让人潸然泪下, 佛, 原是为了宣传仁爱而来到世间，最终却沦为了心存恶念之人手中的屠刀，残害人们的思想，残害万千少女的生命。
“阿、弥、陀、佛！”
话音落，一悟身上的披风被飓风掀开, 露出他清隽的身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普度众生, 自能立地成佛！”
佛字音一落，整个天地之间仿佛都静止了, 那如怒浪翻腾的怨气, 那从不间断的凄厉的嘶喊, 周围的空气，天上的云朵，便是躁动不安的内心，也在这瞬间，静止了、平静了。
一直在吸收怨气的怨葫不安的动了动，沈仇连忙伸手，将怨葫收了回来，同时紧张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笙。
沈笙瞥了他一眼，随后将视线转移到繁华镇中，那里躁动不安的怨气已然得到了控制，仿佛是饥饿了千万年的人终于在这一夕之间吃饱了一样，既满足又即将死去：“佛子果然不亏是佛子，牺牲他一人，拯救所有人！”
“他是大善之人。”沈仇听不得沈笙那阴阳怪气的语调。
闻言，沈笙挑眉道：“怎么，被他度化了，不想报仇了？”
“……”那一瞬间，沈仇心中的戾气确实被净化了，可也仅仅只是一瞬。
凡人对修士而言于如同蝼蚁，所以便能随意斩杀抹去？
不服！
沈仇势必要找到那人，将她碎尸万段，方能解这心头之恨！
趁着沈仇发呆的这点时间，一道黑影自沈笙手中射出，飞快的穿过山野丛林，躲开已经偃旗息鼓的怨气，钻入地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沈夭所站之地，做好这个动作，沈笙浅笑道：“半个时辰后我们将统一撤离菩提府，趁着这个时间，你快些去和沈夭道个别吧，今日一别，再见怕是又要许多年后了。”
原本沈仇是拒绝的，可听了沈笙这话，又迟疑了，看了看手中的怨葫，他将东西收了起来，对沈笙点了点头，便去找沈夭了。
沈笙笑着看着沈仇消失的背影，转身离开……
种子已经成功种下，他期待发芽的那天！
一悟带给沈夭的震撼，叫她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莫玉儿过来握住她的手时，她才恍惚回神，同时，神态也平和一如往初：“玉儿。”语气平和。
莫玉儿闻言，眉目含笑，正待说话，却见旁边有人来，立刻转身看向来人。
“狗蛋。”沈夭对着来人点头，“你没事吧？”
这话问得沈仇低下了头，阵法虽不是他布下的，但激发却有他一份力，而且，在阵法被破之后，他也不能在她身边保护她，如今，她却来问自己：“我没事，你呢？”
“嗯。”沈夭点头。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无话。
见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莫玉儿眼珠子一转，微张的嘴紧闭了起来。
沈仇不知该说什么，有些着急，他愣愣的看着沈夭，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时空仿佛转移了一般，当年，他正是像现在这样，想破了脑袋都想要同她讲话，可奈何他知道的事情少，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便是能同她站在一处，也足够叫他开心，如今这般，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沈仇笑了笑：“我来向你告别。”
“……保重。”沈夭想了许多，最终化为这两个字。
“你也保重。”沈仇说完，便转身离开。
看着沈仇的背影，沈夭忽然道：“狗蛋！固守本心！！”
沈仇一顿，回头道：“灼华，我记住了。”
正是在这一瞬间，那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黑影悄无声息溜进了沈夭的身体之内，在这因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的离别的瞬间，谁都没有发现。
“放心不下？”莫玉儿有些吃味。
“嗯。”沈夭倒是大方的承认，“但是我除了嘱咐，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莫玉儿不喜欢沈夭为旁人劳心，尤其此人身份特殊，本就在她心中占据了较为重要的一席，便更是不喜，所以挑眉安慰道：“如你所言，若他能固守本心，或许真能渡劫飞升，也说不定。”
“你也说过，古往今来，无人能成。”沈夭摩挲着一悟递给她的佛珠，上面属于一悟的体温已经褪去……她不认为，被怨气包围还能活着出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话她曾听过许多遍，甚至在前世，这话都成了一句调侃的玩笑之语，可当事情真切的发生在你面前之时，说这话、做这事的人，称之为——英雄！
不过，或许一悟更喜欢“佛”这个称呼……
“曾经不行，不代表未来不行。”莫玉儿说完，垂着眼帘，他身上的封印，能成之人也是少数，可成了；那解开呢？是否也证明，可解呢？
若是如此，世间之事是否只要拼尽全力，便能够实现呢？
思及此，莫玉儿摇了摇头，暗暗嘲笑，想来是一悟舍己度人给他也带了一些波动，否则，他又怎会想这等感性之语？
七日已过，繁华镇上诵经声从不间断，沈夭等人也在旁静听，这些日子，心绪倒是越发的平静，镇上的怨气盘踞了整整七日，终有消散之意，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许多年，他们要不断超度，才能告慰那些枉死的灵魂。
“阿弥陀佛，沈施主。”净能大师也受了重伤，与先前相比，此刻的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虽休养了七日，脸上起色仍不见好转。
“净能大师。”沈夭回礼，这些人与那些假和尚不同，他们确实心怀慈悲，有的甚至真的一生都不曾做过一件坏事，这样的人，值得她敬重。
“这是一悟自己的选择，施主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净能大师笑道。
沈夭点头，她是不能释怀吗？
或许是的。
她总想，等这里怨气散了，一悟便会出现，对她道一声：“阿弥陀佛……”
她期望一悟能活着。
可他生死未卜。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死轮回，无休无止，还望沈施主莫要过于执着于此才是。”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死轮回，无休无止……”沈夭呢喃，一滴清澈的泪自她眼角滑落，想来她在佛法之上，定然也没有什么悟性，不然，为何她还是为一悟的舍身取义而难受呢？
“玉儿，走吧。”沈夭擦掉眼泪，转身对旁边的莫玉儿道。
“夭夭想去哪里？”莫玉儿握住沈夭的手。
“喝酒去？”沈夭说完，浅浅的笑了笑。
“好。”莫玉儿揽住沈夭的腰，足下轻点，用眼神阻止了要跟上来的护卫，身影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沈夭也没有问莫玉儿要带她去哪里，便是被莫玉儿搂腰时，面上也没有太多惊讶之色，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莫玉儿亲密的接触。
莫玉儿带着沈夭来到了一处最高的悬崖峭壁之上，山顶怪石嶙峋，山风凌冽，沈夭微微低头，只看到峭壁之上长着一株松树，孤零零却十分顽强的生长着。莫玉儿扔下阵盘，挡住了山风。
又随意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石头做桌面，随后便席地而坐，示意沈夭也照做。
沈夭刚坐下，就见莫玉儿从储物戒中搬出了一堆酒坛：“这些都是我从家中带来的灵酒，你尝尝看。”
“嗯。”沈夭瞥了一眼莫玉儿，暗想，出门带这么多酒干什么？
“顺手就带上了。”莫玉儿笑道，“你瞧，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了？”
“……”
酒香四溢，沈夭吸了吸鼻子：“真香！”
“尝尝？”莫玉儿给沈夭到了一杯。
“嗯。”沈夭拿了酒杯与莫玉儿碰了一下，仰头喝下，瞬间，酒香便溢满她的唇齿之间，“真香。”
“还喝吗？”
“喝！”
沈夭喝，莫玉儿倒，拿出的各色酒都叫沈夭尝了一个遍，莫玉儿自认酒量不错，但连番喝不同的酒，却也叫他有些恍惚，倒是对面的沈夭，面不改色，竟好似丝毫不受影响：“夭夭，你可曾喝过酒？”
“嗯！”沈夭点头，“今生没有喝过，前世、我可有千杯不醉的外号！”
“……”莫玉儿看着坐在对面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张口胡说八道的女子，抿嘴一笑，“原来早就醉了……”
可不是么，若沈夭没醉，怎么会坐得如此端正？如此乖巧？倒是连醉态，也与常人不同，真是有趣！
“玉儿……”沈夭叫了一声，“我有一个宝物要给你。”
“什么宝物？”莫玉儿拿起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酒，眯着眼睛欣赏着眼前女子的醉态，心中生出一缕缕的满足感。
“你看！”沈夭拿出一悟送给她的佛珠，“菩、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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