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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风雪夜归人 中篇小说 一(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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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977年,我谋得了人生旅途中唯一的一任“官”,当上了凤栖镇的养猪专干。接到通知的第二天,我去报到,被指派到西沟村蹲点住队。那时的我,血气方刚,还有那么一点敬业精神,虽然月工资只有37。74元,虽然“官”小位卑,但是我却非常在意。上任的第一天早晨六点钟起床,匆匆地抹一把脸,吃了老婆为我做的早饭。便步行顺着西沟坡下到沟底,走完十里弯弯曲曲的沟底便道,上了苏家峁,正好赶上麦收。

    西沟村只有四五十户人家,散布在十里山沟。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家家都有一部心酸的逃荒经历,先辈们肩挑全部家当来这里落户,在狭窄的沟底开出了一片片菜地。那些菜地最大的面积也不过一亩,最小的面积只能种几窝洋芋。每天早晨都能看到西沟坡上一长串扁担在晃悠,构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西沟村的村民那时生产队还没有解散,村民被称做社员。用肩膀扛起了凤栖全城老百姓的蔬菜供应。

    沟底的土地全部用来种蔬菜,苏家峁便成了全村人吃粮的唯一来源,当年峁上只有百十亩土地,由于没有肥料,粮食产量很低,记得一亩小麦的产量只有百十来斤。我蹲点的第一天正好赶上麦收。为了显示自己能跟社员同志们打成一片,一到麦田我便挽起胳膊,接过一个小孩子递给我的镰刀,蹲下来,头也不抬,从地这边开始收割,一直到地那边才抬起头来看,全队的社员都被我甩在后边。我怀抱着镰刀沾沾自喜,有一种初战获胜的酣然。

    就在我蹲点住队的第一天,我从家里走后,老婆也为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策,她认为我现今已经成为“公家的人”,再也不能寒酸,便拿出全家的所有积蓄,来到百货公司,精心为我买了一块“熊猫”牌的手表。当年一块“熊猫”手表售价是三十块钱,但是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要知道那时节一个工值才一毛多钱,农家女出嫁时常常为了索要婆家一双尼龙袜子而闹得涕泪连连。

    天黑时我回到家里,老婆拿出那一块亮晃晃的手表让我看。煤油灯下那手表泛着贼光,把我的心熏染,我抱着老婆亲了一口,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更早,为了显示自己“戴着手表”,我把上衣袖子绾过肘关节。走到老婆尿尿沟西沟村的一个地名时天色微明,山沟里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岚,小溪欢快地流淌,一只山鸡从脚下飞起,呱呱鸣叫着落在对面的山坡上。突然,我眼前一亮,只见两只老鳖一前一后互相追逐,可能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情侣。我紧走几步,一只脚踏住一只老鳖,另一只也停下了,回头望了一下,正准备逃走时我手疾眼快,一下子把两只老鳖全部捉住。

    我解下军用鞋带,把两只老鳖拴在一起,提在手里,来到老米叔住的前沟时看见老米叔刚从茅房出来,裤子还没有来得及系上,腰间的一条红裤袋非外耀眼。

    老米叔一眼看见了我手里提着的两只老鳖,兴奋得两眼放光。他问我:从哪里捉的我回答,在老婆尿尿沟。老米叔把两只老鳖从我的手里接过来放进水缸,然后招呼我吃早饭。吃完饭后我们又一起上到苏家峁碾打麦子。

    我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手表,早晨又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一天我整个精神都处于一种亢奋之中,有一种春风得意之感,干活也特别卖力。麦场就在麦地的旁边,社员们把割下来的麦子用架子车拉到麦场里,碾场时不用牲畜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拉着碌碡不停地转圈,麦场边一群小孩子在撒欢。半下午时麦子起堆了,社员们手执木锨把搅合着麦衣的麦子扬到半空,落下来时便成了干干净净的麦粒。峁上风大,夕阳把人的身影拉长,麦粒在半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构成一道奇特的风景。

    太阳落山时麦子扬出来了,山峁上点起了两盏马灯,马灯下站立着几十个影影幢幢的人影。会计在微弱的灯光下拨拉着算盘珠子不停地喊着:xxx,应分几斗麦粒便顺着簸箕流入斗中,队长用刮板把斗里的麦子刮平,一人张起口袋,一人提着斗把麦子倒入口袋之中。分完麦子下山的路上亮起了一串手电灯的光亮,扁担在社员们的肩上不停地晃悠,点点火星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火龙,不知道是谁带头吼起了一嗓子酸曲,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迎合,社员们在以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庆祝收获。

    由于分完麦子时天色已晚,那天晚上我就住在老米叔的家里。走进老米叔家的院子时看见全村的社员几乎全都涌进老米叔家的土窑内,一股肉香溢满山沟。原来,老米婶子已经把那两只老鳖煮熟,乔书记开启了半斤老酒,村里有人吃了一口鳖肉,有人喝了一口鳖汤,有人对着酒瓶子仰了一口老酒,动作稍慢点的人甚至只能闻到肉香。但是大家兴致极高,吆五喝六,大有梁山好汉的风度。

    第二天大家又在山峁上干了一天,把麦秸重新碾了一遍,俗称“腾秸”。碾碎的麦秸堆成垛,犹如一个庞大的蘑菇,麦秸垛是生产队牲畜一年的口粮,过些日子饲养员就会用铡刀把麦秸铡碎,拌上饲料喂牲畜。

    晚上回到家里老婆怪模怪样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天外来客。我被老婆看得心里发毛,有点揶揄地说:看啥才离开一天,就不认识了老婆突然问我:你的手表呢

    我这才发现,老婆为我新买的手表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

    要知道一只手表在当年来说对于我们家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我们全家几乎所有的积蓄。煤油灯下我看见老婆的脸上滚出了泪珠,我感到内疚。安慰老婆:明天我下沟去找,也许还能找到。老婆哽咽着说:找不到了,要是我捡到我也不会还给你。

    接连几天阴雨,下得人心里发霉。天刚一放晴,我就迫不及待地赶往苏家峁,怀揣那一点渺茫的希望,去找我丢失的手表。

    天空被水洗的瓦蓝,满世界一片翠绿,蝉的鸣叫连成一片,刚割过的麦田显得空旷而寂寥,一个老人顶着满头白发,弯腰弓背,在捡拾麦穗。阳光绽开温暖的笑脸,无奈地瞅着老人,几只鸟雀在老人身前身后飞起飞落,为老人做伴。我知道,老人就是五保户鲁四奶奶,老人的儿子死于抗日前线,老人住的土窑洞的门前挂着“革命烈士”的牌牌,西沟坡上常见鲁四爷爷拄着拐杖,背着背篓,一步一挪,把自己房前屋后种植的蔬菜背到街市上去卖。大年初一全村的大人小孩全都涌到鲁四老人的土窑内给老人拜年,生产队规定老人吃菜可以直接到队上的菜园子去摘,可是老两口硬是用镢头在土窑周围挖出一片片小菜地,种的蔬菜自己吃不完,还背到街上去卖。老两口靠自己的勤劳维持着清贫的生计,赢得了全村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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