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湾站在一片杂草从里,看着眼前满是斑驳苔藓还有浮灰标语的墙,皱了皱眉头,“张会长,你确定要我翻墙?”
张日山上下打量了一眼墙的高度,最后选了一块不容易留下脚印的地方,“外面监视你我的人太多,这件事还是少让人知道的好。”
梁湾看看自己的裙子还有高跟鞋,“可是我这一身怕是不方便,要不我们分头引开那些人然后约个地方碰面?”
“好啊。“他侧身瞧着她,“那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梁法医摆脱眼线的水平。”
梁湾被他这摆明瞧不起的态度给气笑了,她两手环抱微微歪头看着他,“张会长,你这算不算瞧不起女人?”
哎……她等到的不是回答而是行动。
眼前影子一闪下一秒就被张日山给拦腰抱住跃上墙头,一个借力的功夫,便又跟着他稳稳落在地上。
梁湾拽住他的胳膊瞪圆了眼睛,“你这人……”
他手臂圈着她低头问道:“我这人怎样?”眼尾微微上挑,眼睛里便带了三分戏谑七分撩人,她眨眨眼睛微微别开视线有些不敢看他,两耳通红起来。
粉面含春惑君心。
张日山轻咳一声松开手臂,“你等我一下。”说完又重新跳进墙内整理好痕迹才出来。
“我们去哪儿?”梁湾跟着他穿过医院后墙外的小树林到了一条河边,垂柳繁密的枝条将河道遮得密实,隐约透出河面上的浮萍和时不时炸开的气泡。
“一个不是很欢迎生人的地方,一会儿我们坐船进去,到了里面不要说话一切听我的。”张日山郑重地交代着,她点点头。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世道本就艰难,能活下来的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她又是见过生死的,自然明白谨慎小心的重要性。
他交代完曲起两指敲了一下腕子上的手镯,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河面跟着荡起一层涟漪。
梁湾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镯,“这个镯子好像很特别,声音听着不是很洪亮却很有穿透力。”
“这是……佛爷留下来的。”关于这个他言尽于此,她也没再多问。
一阵哗啦啦的破水声从右侧的河面上传来,水纹晃动着向两侧推开,有船来了。
一个穿黑色蓑衣戴斗笠的男人撑着一艘乌篷船到了两人跟前,男人手腕用力往下一戳,竹篙深深扎进水里,他借力使力调转船头将船尾贴了过来,随后低头看着脚下的船板并不说话。
“走。”张日山抓着梁湾的手腕一起跳到了船上。
尽管增加了两个人的重量,小船并没有打飘或者晃动,依然稳稳地浮在水上。
两人进了船舱坐下,左右两侧的帘子落下来,整个船舱便陷入黑暗,跟外面的天光恍如两个世界。
哗啦啦的水声又响起来,乌篷船晃悠悠地在水面上转了两圈,彻底模糊了坐船人的方向感之后才平行开了出去。
梁湾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也没办法适应,她现在对黑暗有一种没来由的害怕,睡觉的时候床头还要点着一盏灯。
纯粹的黑暗总让她想起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她有些紧张地低声喊道:“张日山。”
咔哒一声,一点如豆的光亮从张日山手上出现,他侧身点着一侧桌上的油灯,扭头看她,“别怕。”
她松了口气,左右瞧瞧除了眼前人并无什么可看的。她抿一下嘴从包里翻出来两颗糖,剥开吃了一颗,另一颗放在掌心里递给张日山,“我现在不抽烟改吃糖了,这家糖果店是我跑遍全上海找到的味道最好的。”
他两手撑在身侧似笑非笑地看她,“我不吃糖。”
“其实活了一百多岁也不一定非得跟个老古董一样,而且从面相上看,谁能想到你活了那么久。”梁湾瞧他一眼把糖收回来,“我觉得你有时候吧,绷得太紧了。”
“你真的明白张家人活了一百多岁意味着什么吗?”张日山觉得很有必要跟她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她顿了一下没说话,心里有些紧张。既紧张一会儿就要面对的环境,也紧张张日山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还有他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来的决心。
一颗糖在嘴巴里咕噜噜乱转,甜蜜的味道多少冲谈了紧张,她眨眨眼说道:“不就是多吃了几年饭,背负了更多的秘密跟使命吗?”
两扇帘子一盏油灯,似乎将他们两个跟这个世界还有那些纷争仇恨暂时割裂了,他看着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她并不明白张汪两家仇恨的根源是什么,也不明白她身上的纹身对于汪家人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以后要面对什么。
她想用她理解的那套和平共处定义横亘数百年的恩怨,太理想化也太想当然了。
如果她没有被卷进来,自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太平日子,可惜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了。
梁湾知道张日山在想什么,无非是那些她并不乐意放在心上的恩恩怨怨,一时不想还可以一晌贪欢。
“快到了吗?”她别开视线听到外面的划船声停了下来,伸手想去拉帘子被张日山拦住了,他冲她摇摇头示意别出声。
这时就听见外边传来一声瓮响,随后是一阵铁链子吱吱嘎嘎转动的声响。
船头的帘子动了一下,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伸了进来,梁湾往旁边躲了一下,张日山拿出两枚银元丢进那只手里。
枯瘦的手指捏着银元对碰了一下,一声带着余音的脆响之后,那只手终于缩了回去。
乌篷船重新晃悠着往前走去。
“过桥费。过了这座桥就是另一个世界,到了里边一定跟紧我。”张日山嘱咐完伸手将她虚虚搭在脖子上的丝巾缠好。
“我听警局的同事说过上海滩有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活人死人异人住在一起,各种神神鬼鬼的事情都有。只是都是传说很少有人能找到地方。不会就是这里吧?”梁湾说着伸手抓住他就要收回去的手。
他翻手握住她的手点点头,“就是这里。”说着船已经过桥又走了一段距离,最后似乎进入了一片有些诡异的喧闹之地:敲打声说话声,噗通入水声还有幽幽怨怨的琴声。
但是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蒙在套子里,只从边角的缝隙里透出那么一点,显得鬼鬼祟祟。
乌篷船在水面上打个转,船夫提着竹篙敲了一下船板,张日山吹灭油灯翻手放下一个物件,随后起身拉着梁湾出了船舱。
甫一出船舱,一股冷意便打了过来。周遭的天似乎也黑得比较早,进出不过半个多小时,这里就已经处处掌灯了。
沿着河沿有两排棚户房,星星点点的灯光从敞开的窗户,房门里透出来。竹排铺就的走廊上站着坐着好些人,纷纷瞪着猎奇的眼睛看着两人。
下船的地方在一座拱桥的下方,张日山踩着凳子将她提溜了上去,随后就一直抓着她的手上了拱桥。
梁湾谨遵他的交代,低头跟着他一直往前走,脚下的桥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她有些后悔穿着高跟鞋了。
穿过拱桥右拐上了竹排,高跟鞋踩在上面,鞋跟便也跟着一高一低时不时还要被卡那么一下子。
梁湾在心里叹口气,为什么每次跟张日山见面,她都要损失一双鞋子?
天随人愿,鞋底咔嚓一下卡在一根缺了口的竹竿里,拔不出来。
梁湾拽了拽张日山的手臂,小声说道:“我鞋子卡住了。”
他回身看了一眼随后蹲下来把鞋子拽出来,两指捏着鞋跟左右一别把鞋跟掰断丢给她,“另一只。”
哎……她有些无语地套上平底鞋,把另一只褪下来。
旁边嘿嘿嘿传来笑声,她扭头看过去。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扒在窗台看着他们两个,嘿嘿直笑,露出一口光秃秃的牙床,观感不算太好。
老妇人旁边还趴着一个小男孩,一双黑眼珠过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想了想从包里摸出来一把糖递过去,点点头示意是送给他的。
小男孩趴着没动,老妇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又推搡了一下,他才不情不愿撑着窗户跳了出来。
梁湾把糖放进他手里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小男孩拿着糖转身不敢看张日山,扭着头钻进了屋子。
“走。”张日山看了老妇人一眼,眼神凌厉满是杀意,老妇人耷着眼皮收回盯着梁湾的视线,左右探头探脑的人也机械性地扭着脖子转开视线。
“哎,这真的是我最后一双合脚的高跟鞋了。”梁湾挽着张日山的胳膊扭头看着他小声说道。
“回头你去买,可以挂我的账。”
“我以为你会说陪我去买呢?”梁湾撇撇嘴,抬眼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往右多了一条宽窄只容一人通行的竹排,蜿蜒往下延伸到了岸边,岸上有一幢孤零零的小房子。
门前的地上竖着一根竹竿,上面吊着一盏白灯笼,晃晃悠悠的光照得房子忽近忽远。
“到了。”张日山拉着她右拐,梁湾点点头忽然缩了一下脖子痛呼一声,“疼。”
不是那种瘙痒的疼而是突如其来的钝疼,一下子冲上天灵打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抬手捂着脖子眼前明暗不定,脚下的竹排弯弯曲曲蠕动起来全都变成了黑色的碧绿色的蛇,游弋着缠住她缠住张日山,缠住眼前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将她拉进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