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好的朋友么？”
伴随着花如缀似乎有些失落的提问，门外也传来了一声异响，像是有人经过撞翻了东西。
萧错心中莫名地一紧，一抬头果然看到龙追忆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很平静，也不知是否是萧错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眼中有些很沉重的东西，把她昔日里的明亮和骄傲都遮去了许多。
看了眼桌上的茶杯，龙追忆朗声道：“如缀姐姐明知道我要来却不给我备酒，真是越来越小气了呢。”
花如缀笑笑，道：“既然你要喝，那稍等，我亲自去拿你最喜欢的酒。”
雅间里随着花如缀的离开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萧错和龙追忆相对而立，却是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龙追忆才低声道：“听说你要入朝为官了？”
萧错点点头：“王守澄安排的，不过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是啊，你终究生于世家贵族，又有爵位在身，如今替他做事，他必然也是要为你谋个职位的。”
“我去刑部任职以后，恐怕会有许多公务要做，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拘无束了，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搬回平川王府？”
“我心中所想，终究是瞒不过你。”萧错微微一笑，道，“其实在无夜城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也体验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家的感觉，只是我……”
“我明白的，本来拥有郡王爵位的你住进无夜城就已受人非议，如今成了朝廷命官，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了，无夜城终究只是江湖门派，更是叛贼之后。”
“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龙追忆微笑着点头，萧错解释的话也未再说出口。因为从她的眼神里，他确实看出来了，她真的明白。
明白他离开不全是因为要入朝为官，也不全是因为受王涯的触动而想多陪陪母亲，更多的，是因为她和他之间变得有些微妙的关系。
他们应该保持距离了。这是萧错对自己的警告，也是龙追忆能从他身上感受出来的答案。
接过花如缀送来的酒，龙追忆笑道：“大家相识一场，就算以后你是官我是民，你住你的王府，我住我的无夜城，可也依旧是好朋友，对吗？”
“对。”萧错抬起酒杯，与她手中的酒杯紧紧地碰在了一起。
其实除了朋友，他们还有一层听起来更亲密的关系——未婚夫妻。
当初王守澄逼他们定亲，甚至让萧错住到无夜城去，不过是要将萧错与无夜城这些人人唾骂的阉党走狗绑在一起，断了他的后路。
如今萧错与无夜城和王守澄的关系已无法撇清，而他又接受了王守澄安排的官职，在世人眼中，他的身份再无法扭转，所以他住在哪里这种小事，王守澄根本不会再关心。
至于他与龙追忆的亲事，则是早已成了不可改变的定局，只要他们都没被王守澄怀疑，相信王守澄也懒得去管这般闲事。
或许，这门本就莫名其妙，甚至可笑至极的婚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化为泡影吧。
心照不宣地对饮了好一会儿，龙追忆道：“那你要如何向李垣衣交待？她可是一直以为你受了她威胁，会在无夜城悄悄找出千劫引。”
“不交待又有何妨？反正痴月的毒已经解了，我也不用再怕她的威胁，倒是你们要当心，她既然对千劫引如此感兴趣，就算我帮不了她，她也会想其它的办法。”
“我知道，从当年她害我大哥开始，一切就都是为了千劫引，如今，整个朱雀宫都已在她的掌控之中，我们自然是随时防备着的。”
顿了片刻，龙追忆突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萧错，笑道：“江湖中有太多眼睛在盯着千劫引，那么你呢？你在无夜城住了这么久，难道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萧错咧嘴笑道：“你这算是在试探我吗？老实说，我确实也很感兴趣，但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惦记也没用。”
龙追忆低下头笑了笑，喃喃道：“的确是惦记也没用，因为……不只是你，连我也根本不知道千劫引是什么东西。”
萧错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龙追忆：“你都不知道？”
龙追忆摇了摇头：“不知道的，不仅是我，连我的三个哥哥和姐姐，也都不知道的，所以当初李垣衣才会恼羞成怒暗算了我大哥，他以为大哥在骗她，可那时大哥明明把整颗心都掏给她了。”
萧错不禁低低地嗤笑出声，叹道：“这世间的事还真是挺可笑的。”
“是啊，我大哥把什么都告诉她，她却不肯相信。同样地，每次有人想要千劫引，我都愿意把无夜城最珍贵的剑谱送给他们，可他们却连看都不肯看上一眼，反而总是想方设法要去夺那传说中的，连我们兄妹几人都从没见过的所谓神功。你说，这怎么能不可笑呢？”
除了无声的叹息，萧错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人心不是向来都如此么？包括他自己在内，世间大多数的人都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至于真相是什么，又有多少人真正去了解过呢？
所以他当初也认定了无夜城是阉党走狗，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刺了龙腾汐那一剑，所以他的人生轨迹，就这么被那一剑彻底改变了。
现在回头想来，但凡他从前有过一丝犹疑，但凡他对无夜城没那么多敌意，或者有那么一次他想要试着接触和了解无夜城的人，只怕结果也远远不同了吧。
可惜，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
楼下的街道依然人来人往，宽广的西市永远都是那么热闹，一张张或欢快的笑脸、或惨淡的面孔之下，映射的是人们各自不同的人生。
那么这熙熙囔囔的人群中，是否会有一人和他一样，犯下了一个后悔莫及的错误，藏起了一个不敢为人知的秘密，又在人生的道路上无从选择，进退两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