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天香所在的客房走到院外,还需要经过三道门。
每迈过一道门,就好像迈过自己人生的一个阶段。
从牙牙学语的顽童,到名震四方的女掌柜。
二十多年来,季若兰第一次觉得,这些门是如此的令人留恋。
“掌柜的,您可来了!”一头白发的老管家看到季若兰就长出一口气,好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
这些年来,季家面对的所有难关,都是她咬着牙一步步挺过来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吧?
“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季若兰目光扫过奋力顶住大门的一众家丁,举重若轻地说道。
“这……”老管家惊得动了动下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家丁们也听到了女掌柜的话,不敢相信地齐齐回头,手下劲道一松,只听“咔嚓”一声,挡门的木栓应力断裂,一窝蜂涌入大批士兵,一下子将季若兰和众家丁团团围住。
“好啊,区区一个经商小户,居然敢拒官府于门外,定是与叛贼逆党勾结,窝藏嫌犯,来人,都给我拿下!”一个大肚便便的军官一只手擦着头上的汗,大咧咧地指挥着。
“光天化日,强闯民宅,我怎知你是官府还是强盗?”季若兰不甘示弱,眼睛直直盯着胖军官。
“哼,说什么废话,我等奉宇文大将军之命追查逆贼,还需要你来同意?”胖军官打量了下季若兰,“嘿嘿”一笑道:“看你还有几分姿色,若是知趣,大爷我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据我所知,卫远骁骑营虽是宇文凯一人掌管,权限极大,但也仅限于四海边疆之地,这个扬州城还轮不到你们胡作非为。”季若兰目光如炬,盯得胖军官一阵头皮发麻。
“对,不能让你们胡作非为!”家丁们也纷纷给掌柜的助威。
“我今天就要搜查你们的院子,你能拿我怎样?”胖军官被盯得很不舒服,但还是恶狠狠地说道。
“这道大门,是我让你们进来的,你们弄坏我的门栓,我也不计较,就当施舍了。”季若兰一字一顿厉声道:“但是你们若再敢向前踏进一步,莫说我季家大大小小上上下下与你们玉石俱焚,整个扬州商界、武林必不会就此甘休,今后御前告状,你们卫远骁骑营也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季若兰说完回头示意,老管家心领神会,立马冲进后院,不多时带出全院家丁眷属数十人,每人手持一个火把,一时间火光冲天,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好啊,胆敢威胁官府,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胖军官一看形势不对,气急败坏,想要扣个帽子强行硬闯。
“大人,宇文将军叮嘱过,此番行事不要闹大,这个情况我看……”胖军官身旁凑上一个小兵,在军官耳边低语起来。
“哼,就这样吧。”胖军官听完似乎老大不愿意,但还是眯着眼扬了扬手,示意手下的士兵都撤到院外,说话口气也缓和了些:“我们只是搜查逆贼,你若不配合,倒也无妨,不过掌柜的必须和我们走一趟,配合后续调查,我们也好向宇文将军交差。”
“凭什么,我们掌柜的又不是犯人!”家丁们义愤填膺,纷纷叫嚷起来。
“我和你们走。”季若兰一听胖军官的话,反倒移开了目光,望向远方的天空,“你们如果以为我不在就能搜查,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季家即使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不会让你们在季家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掌柜的!”老管家和家丁们“刷”地一下跪了下来,齐齐注视着季若兰。
“你不用想那么多,跟我们走就是了。”胖军官猥琐地眯了眯眼,转身上了马,“走吧,去下一家。”
两个士兵靠近季若兰,却不敢拷住她,只是给拿根粗绳草草绑住了手。
“姐!”在季若兰即将踏出大门的一刻,季子杨从院内冲了出来。
“关门。”季若兰目光微微一瞥,也只说出这么两个字,
大门缓缓闭合,只留下一众家丁和季子杨傻站在院内,久久不愿离去。
季若兰跟在这队官兵身后,才发现大街上已经到处都是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查打探,一时间惹得民众怨声载道。路两旁的百姓认得季若兰,看到官兵把她也抓起来了,更是怒不可遏,自发聚集起来跟在后面吵嚷,渐渐地越聚越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什么奉旨搜查,我看就是强盗!”
“就是,季掌柜人那么好,可不能让他们给抓去了。”
“对对,现在的官府太不要脸,还是要找浩然盟给我们做主!”
胖军官耳听得路边议论的声音,心中慢慢焦虑起来。虽然早就知道扬州城一带朝廷势力薄弱,想不到竟然已经差到如此地步,况且这里还是浩然盟东海分舵的大本营,若是真的和对方动起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便宜的差事。
“报告,前面的路让人堵住了!”走在前面的小兵突然跑过来,慌张地说道。
“什么人敢挡我骁骑营的兵马?”胖军官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打起了鼓。
“是浩然盟的人!”
“什么?”胖军官一听,已经心生怯意,但还是逞强道:“这群江湖野人,长期盘踞于此,无法无天,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无法无天。”季若兰一声冷笑,恰好传到胖军官的耳朵里。
“哼,等把你交给宇文将军,看你还嘴硬不嘴硬。”胖军官不怀好意地一哼,也不计较,急急赶到队伍的前面,却发现拦住队伍的人只有一个毛头小子。
“你就是浩然盟的人?”胖军官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狐疑地挑了挑眉毛。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青年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下衣襟:“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在这里欺压百姓,堂堂卫远骁骑营,不去守卫边疆,却跑来为非作歹,真是可笑至极。”
“小子,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和谁说话?”胖军官见对方言辞躲闪,心中有数,应该和浩然盟关系不大,瞬间有了底气:“识趣的话还是快快躲开,否则你就是造反谋逆,罪当就地正法!”
“你来试试看?”青年一声冷笑,身形微动,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青钢宝剑。几个士兵咋呼着上前,都被青年用剑鞘一一击倒,想来他也是怕杀人惹祸,只是重击至晕,却并不取人性命。
“啊,救命啊!”胖军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趔趄,差点就扑倒在地上。还好剩下的士兵不再贸然前进,互相紧靠结成阵型,将胖军官护在身后。
执剑青年见对方人墙已成,也不硬闯,只是停在人墙面前,双手抱胸,微微仰头,调皮地说道:“怎样,你还想将我正法么?”
“小心!”季若兰的声音越过人墙直达青年耳边,让他有所警觉,这才躲过了下一秒飞来的暗箭。暗箭从人墙的缝隙中射出,不得不佩服骁骑营平日训练严苛,互相之间配合默契,这一箭极其隐秘,若不是有人提醒,青年此刻怕是已经中箭负伤。
“好啊,你这是找死!”胖军官眼看青年大意轻敌,即将中箭,却被季若兰提醒躲过,气的直跺脚,一巴掌几乎就要扇到季若兰的脸上。
“住手!”青年一声大喝,却是来不及越过人墙,反倒是士兵们的后方,也同样传来一声大喝:“给我住手!”
“嗯?”胖军官楞了一下,就觉得一只大手遮天蔽日地盖过来,重重打在自己脸上,力道之大犹如泰山压顶,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嘴角也渗出丝丝血迹。
胖军官还没缓过神来,其余士兵一回头已经吓破了胆,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几乎同时发声道:“恭迎宇文将军!”
这人正是宇文凯,只见他负手而立,威风凛凛,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想来应该还没有完全驱除体内的天香奇毒。
“哼,一群废物。”宇文凯面色凝重,径直从季若兰身旁走过。
也许是错觉,季若兰觉得宇文凯的余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卫远大将军么?
手下的人都如此无法无天,想必本尊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刚才为什么……
季若兰摇摇头,他怎么会想救自己呢?只是个巧合罢了。
“你们几个,把这位姑娘带回营里。”宇文凯背对着季若兰,大手一挥,立马上来四个士兵,正要上手,宇文凯又说道:“不要动粗,让她自己走。回去安顿好,若有什么闪失,军法处置。”
“……”季若兰盯着宇文凯的后背,似乎想看出这个冷傲的大将军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吧。
她无言转身,在四名士兵的押送下,渐渐远离人群的中心。
一阵风过,吹落几片疏离的绿叶。
她拾起其中一片,呆呆地出了神。
“姑娘,请移步。”士兵见她停了下来,也只是礼貌提醒着,看来宇文凯的话有很强的约束力。
“嗯。”季若兰扔掉了树叶,任它随风吹远。
她似乎有种预感,无论宇文凯是好是坏,自己的命运都将像这片树叶一样,被风吹落,就此漂泊无依。
“子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闭上眼,默默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