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俏女有秘密
在去机场的路上，方红缨把十几年来和女儿见面的场景，在脑子里合成了一部电影，一一闪现后她很失望，发现女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她碰了碰坐在副驾的丈夫，“家齐，不知道怎么了，我有点心慌！”
高家齐接口道，“咋的，怕方妞欺负你”话一出口，又觉好笑，随即打着哈哈，道，“你这算不算是猎人怕猎物呢？”
方红缨没好气道，“你才是猎物！”话刚落音，弟弟方红劲的电话进来了，“姐，你到了没？我和方妞在大厅等行李呢！诶，妞妞，快过来跟妈妈说句话。”
方红缨心里一热，正欲饱含温情叫声妞妞，却听女儿冷冷道，“马上不就见着了嘛？还接啥啊？”她心一沉，想起一事来——这么多年女儿几乎没主动打过电话给她和高家齐，就算这边打回去，她经常都接得不耐烦，不是说正在吃饭，就说作业没完成。要是谎言被边上的外公抑或是外婆戳破，只得继续接电话的话，你就会听到她正在那边无聊的敲击桌子，或是把电话按键按得嘟嘟响。她不止一次跟高家齐抱怨，说他们的苦看来白吃了，孩子对他们一点感情也没有。丈夫说她多心了，方妞不过还是个孩子。
两人停好车急急匆匆往出口赶，高家齐远远就见着女儿了，他拉了妻子一通猛跑，“快，闺女在那儿！”
方红劲也看见他俩了，拖着行李推着方妞迎了过去。
尽管母亲几次在电话里说，方妞狠长了一头，去年的鞋子不能穿了，衣服也不能穿了。弟媳也感叹，“咱们妞妞都成大姑娘了！我买了套裙子，也就随便给她那么一打扮，我的个天，倾国倾城的小美女立马横空出世，姐你和姐夫要忧心了！”方红缨当时还说，你这舅妈没玩笑开了，妞妞才十三岁呢！
当女儿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她还是呆住了。才大半年没见，她那一脸稚气仿佛被一夜春风抚开了——双眉如画，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捆在在上面的粉色绸带，一前一后，随风飞舞，像两只调皮的蝴蝶，一袭与绸带遥相呼应的粉红色百褶长裙更是把她衬托得如一朵含苞出水的芙蓉。
当年方妞的降临在方红缨看来不合时宜，因为夫妻俩还没能给她创造出稳定的物质生活。在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方红缨决定把她留给重庆已退休的父母照看，自己回北京工作。离开女儿的时候她没哭，只是坚定的在妞妞粉嘟嘟的脸蛋上吻了吻，“妞妞，你等着妈妈，我很快就会接你到身边的！”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会很快为孩子打拼出一个幸福的家，让她在一线城市接受最好的教育。
没成想，这个暂时会是十三年这么长。
这些年里，方红缨为了缩短相聚的日子，夫妻俩在十平米的地下室一住就是十年，除了在电话里感受孩子的成长，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想起在孩子的成长中母亲缺失这么多年，就会忍不住数落丈夫一番，埋怨他胆小怕事，骂大姑姐高家方夫妻俩狼心狗肺——父亲几十万的医疗费，女儿女婿的居然狠心一分钱不出。要他们当初能分担一点，房子早就到手了，女儿哪还用受那么多年的委屈。
多年来方红缨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这次见面的场景——女儿满目热泪，大声叫着妈妈，向她奔跑而来，她张开双臂把女儿拥入怀中，“妞妞，妈妈终于把你接来北京了！”
而高方妞却在离父母几步之外停住脚，怯怯地看着他们，任凭母亲张着双手尴尬的站在那儿。
见场面沉闷，方红劲赶紧出面解围，直把方妞往姐姐前面推，“妞妞大姑娘了，有点害羞了哈。快，妞妞叫妈妈啊。”方妞移步到方红缨跟前，低低的叫了声妈。方红劲说还有爸爸呢！方妞又小声的叫了一声爸。
方红缨有点失望，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女儿对自己不热情呢，还是女儿比自己高了一头，不能像想象中的那样抱她。高家齐也看出了母女俩的尴尬，揽了女儿肩膀拼到妻子跟前，“嗬，咱们妞妞比妈妈都高了！”
方妞拘谨地往后退了半步，方红缨的笑容一下变得生硬起来，高家齐愣了半响，分扶了两人的肩膀，道，“走走走，咱们回家了！”过了一会儿，他试图接过方妞抱在怀里的小包，讨好一下女儿，哪知方妞却生硬地推开了他的手。
方红缨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扭了扭肩膀，退出了三人并行的队伍。
方红劲上前挽住姐姐的手问她最近车行的情况如何。一提工作，方红缨话匣子就打开了，说今年北京车市行情不错，又发展了两家二级店。方红劲说发展二级店是老板的事，跟你应该没啥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二级店销售出去的车，和本车行销售的车我一样提成，北京这边的销售都由我负责的嘛！”方红缨不满地用手指遥戳了一下女儿的后背，“以后那讨债鬼儿的教育经费，还不都得靠这啊。”
方红劲笑了笑又问高家齐，工作是否顺利。
高家齐压住女儿的肩膀放慢脚步，苦笑，“我这有啥顺利不顺利的啊，跟农民伯伯种地一样，靠天吃饭。杂志社对故事要求严苛，要求题材新颖，震撼、轰动、要同时具有视觉和心灵冲击力……哎，不好混啊！”
方红劲说，“你手下不是有很多作者的吗？一个月给你一篇稿子，也能发不少呢！”
方红缨冷笑，“还发不少呢？三个月能发一篇就阿弥陀佛了！前段时间，你姐夫半年没发稿，眼看要惨遭末位淘汰，这才开口找我借钱，说是去请那几个手头有料的作者吃饭。结果呢，饭到是请了，稿件还被别人挖走了。”
高家齐脸一黑，不再接话。
方红劲瞪了姐姐一眼，感叹道，“我还以为自己最苦呢，每天备课，批改作业，周而复始，无休无止，没劲透了！最要命的是，学校每期都要拿学生成绩排名，排到最后的，先不说扣奖金，就校长那眼神，就够让人撞墙的了。”
“搞不懂，那些人咋这么热衷排名排序，”高家齐接口道，“人本来就参差不齐，你说要哪一天，满世界开着的都是同一型号，同一颜色，大如磨盘的花，还不把人恶心死啊，这完全是有悖常理嘛！”
“不懂就别乱说！”方红缨剜了丈夫一眼，“人家并没否认参差不齐，只是大家都希望高的全自家的，矮的都别人的。”
高家齐真后悔没带块胶布把嘴封上，免得一接话就自讨没趣。
方红劲用手肘拐了拐方红缨：“姐，你脾气咋见长了？”
大人们讲述着各自的事，方妞脑子也没闲着。
自从父母打电话说要接她到北京，她的心一直都是乱乱的。本来和父母相聚，这也是她一直期盼的事，可真见面了，她又有些不安起来。
在老家的时候，外婆虽然嗓门大，脾气也不大好，还经常赶鸭子似的吆喝着她吃饭做作业，可毕竟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早练就了一套熟练应对的方式。而眼前的爸爸妈妈呢，除了称谓带有特殊意义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经常打电话，每年会在春节出现几天的一对特殊客人。她心里没底，不知道以后怎么和他们相处。
见女儿一直没说话，高家齐就问她是不是见了爸爸妈妈不高兴。方妞说没有啊，挺高兴的，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着呢。
方红劲就嘿嘿笑，你那是兴奋啊，抱着外婆哭了半宿。弄得外公外婆早上眼睛还红红的，说这外孙女儿没白疼，重感情呢！
方红缨叹了口气，说，“红劲啊，以后你周末什么的多回家陪陪他们，妞妞从小就他们带着，跟又养了个闺女儿似的，她这一走啊，俩老人心里肯定空落落的。七十多岁的人了，需要照顾的时候，可我又离他们这么远……”望着远处发了会儿呆，又幽幽道，“哎，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好前景！”
“妞妞，把包给我！”上车的时候，方红缨想替女儿把包放进后备箱，话没说完就伸手去抓。
哪知方妞两眼一瞪，大喊一声，“不！”猛推了她一把，双手护包，弓着身子一个劲往车里边躲。
方红缨一愣，整个心被疑虑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