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落笔开始人物设定时，辛宁就更一筹莫展了，她画出的人物不管是在炒瓜子还是在卖冰棍，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哪怕是老板因为打击投机倒把，被扣在派出所，他脸上还是一副蜘蛛侠拯救世界时的傲娇，或者功夫熊猫那样营养丰富的开朗。
背景不是湛蓝的天空就是霞光万里，怎么看都像是英雄人物要出场亮相了。
她递了一张给张威，张威看看不行，她二话不说，马上画第二张，张威看了还是不满意，她从头再来。
辛宁每次把画递给张威的时候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有点可怜巴巴的，心怦怦直跳。
到后来张威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张威笑着问：
“有没有感觉受到打击？”
“没有，但是感到害怕了，还有多久会痛苦？”
张威扑哧一声笑开，你学得还真快。
张威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打开手心查了一下日历，然后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他一边拉着辛宁的手，一边在平板上滑动着。
他把日期设在了一九九六年二月十五日，那天是农历的十二月二十七，再过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把地点设到了杭城火车站，那时候老的城站还没有拆，城站广场上用红白相间的编织布，搭起了很多的临时遮阳棚。
棚里面人山人海，有挤挤挨挨排着队的，有成群结队席地而坐的，大包小包，拖家带口。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又焦虑又疲惫，很多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两天了，看样子还要继续等下去。
“这是什么？这些都是达尔文人吗？他们在干什么？”
“等火车。”
“等火车不是在高铁车站里面坐着等吗，怎么会到这里？”
“那时还没有高铁，都是绿皮车，这些人都等了几天了。”
“啊，那他们不能坐飞机或开车回家吗？”
你这是何不食肉糜啊。
“那时的人没有车，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坐飞机的，就是可以，也坐不起，一张机票差不多是他们一年的工资了。”
“啊！”
“他们要是买了机票的话，那就连吃饭和穿衣服的钱都没有了。”
“吃饭还需要钱？衣服还需要钱？不是可以打印吗？”
“那时还没有打印机，吃饭和穿衣都需要买，嗯嗯，就像现在打印个性化产品这样，都要先付钱，而且，比现在贵很多。”
“啊，这些人真可伶。”
“这已经算好了，孙总他们创业的时候，比这个还穷，这已经过了十年了。”
“那看看他们那个时候，亲爱的。”
“太早了，找不到资料了。”
“亲爱的我们离开这里吧，太可怕了。”
可怕？要的就是让你感受啊，你不感受怎么知道那个时代，你不知道那个时代，你怎么画得出反映那个时代的画？
“再看看，你知道为什么孙总那天会问我们知不知道饥饿的感觉吗？”
“嗯。”
“因为那个年代的人都饿过肚子，你要是连饥饿的感觉都不知道，就肯定理解不了那个年代。”
“知道了，亲爱的，可是，可是你也没有饿过肚子啊，亲爱的，然道你也和他们这样过吗？”
我当然和他们这样过，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张威脱口就想说出这样的话，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他不置可否。
“啊，亲爱的，你太可怜了。”
辛宁抱住了他，用脸贴了贴他的脸。
他们手拉着手，在人群里穿行着，辛宁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她的身体靠着张威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张威伸出右手，紧紧地抱着她，他感到她浑身都在颤抖着。
他们走出人群，走到了遮阳棚的外面，离棚子不远，有一个乞丐坐在那里，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了，上半身倒伏在地上。
面前放着一只碗，碗里有几个硬币，他的身前身后都是垃圾，他蓬乱的长头发就和那些垃圾混在一起。
“亲爱的，他，他在干什么？他是人吗？”辛宁的声音里有一丝惊恐。
“嗯，他是乞丐，他在要钱。”
“啊！亲爱的你有没有钱，快快，把钱都给他！”
张威把影像关了，把灯打开，他看到辛宁脸色煞白，眼睛睁得很大，看着他说不出话，那一双眼睛里有惊恐，又有一派的茫然和空明。
张威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他见过这样的眼睛。
那是大四的寒假，辛安在张威家里，有一天下午，他们没事，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张威坐着，辛安头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双腿压在张威的大腿上。
电视里当时正好在放一部纪录片，大概是说山里的孩子的，张威说这有什么好看，准备换台。
辛安说别别，就看这个。
辛安盯着电视机看着，张威笑笑，把她搭在自己腿上的脚放开去，辛安坐了起来，还是盯着电视看。
张威顾自玩着自己的手机。
电视放完以后，辛安转过身来看着张威，她把张威手中的手机拿了开去，张威看看她。
她盯着张威默不作声，张威现在想起，辛安当时就是辛宁这样的眼神。
隔了好久，辛安叹了口气，她说：
“亲爱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人和他们说，这些小孩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们以为山外面还是山。”
张威笑道：“那你去告诉他们啊。”
辛安没有搭理张威，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我以为楼房的后面还是楼房，街道接下去还是街道，我以为世界就是一个城市，自己永远也逃不出去。”
这以后才有了辛安去支教的念头，现在想来，会不会就起始于这天？
唉，自己真的是一头猪啊。张威想到。
张威看着辛宁，揉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没事，这些都是过去很久以前的事，都是在打印机出现以前，人类现在，再也不会重新回到这个年代了。
辛安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她看看四周，又看看张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张威猛然想到，他说，你现在这感觉就是安全感。
辛宁莞尔一笑。
张威再不敢让她去体验了，他决定这样，辛宁负责编后面照片部分和整本画册的版式和装帧设计。
前面绘画的部分，就由张威一个人来绘制完成。
“那你每天都要害怕了，亲爱的。”
“没事，有你在，我不怕。”张威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