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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碧草荒野埋枯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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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遍空,漫天赤霞映得地面桑林如血浸染,微风拂过,桑枝迎风舞动,和着桑叶婆娑作响,犹如一段段神韵天姿,毫无顾忌地舒展着自己的枝筋叶骨。.

    桑林附近星罗棋布地伫立着一个个由树枝树叶和兽皮搭建而成的简陋营寨,远远看去,就像一排排彼此分散又连成一气的绵延山丘,在这夕阳的余辉下,显得是那样的威重而又泛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凄瑟。

    这片是苗疆九黎族的营寨,九黎族共有九个部落,部落中人群混杂,纷杂繁乱,而每个部落酋长均以“黎氏”为姓,故合称九黎,九黎族的大酋长黎贪,被尊称作“蚩尤”。

    营寨内一个威猛无俦的黑脸汉子目光深情地望着南方许久,又转头望了望着西南处的密林,任由桑叶的鲜味随风钻入他的口鼻,“苗疆的桑叶味也是这般沁人心脾!”,汉子心中喃喃道:“这场战争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春蚕丝方尽,慈母夜不眠!”,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临别时的那一天,他记得自己说道:“母亲,最多一年,在蚩尤陛下的带领下,我们九黎族必定能重返大荒,复我九黎海内河山!”,他毅然选择离去,在离开的那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的步伐竟是那样的沉重,沉重到好似有一条无形之链牵萦在心上,久久挥之不去,那是母亲的不舍与挂念,“高山巍兮居故里,狍麋乱兮荡西峦。菏泽广兮舟渔悦,两相望兮夜已暮”他轻轻着吭着这首家乡的歌谣,思绪婉转迁回,已不经意间绕过了重重高山,飘到了万里之外的苗疆,那个面孔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一年的风吹日晒又在她的脸上多划下了几丝微小的裂痕,细看之下却是那般触目惊心

    “陛下,不好了,刚才不知道突然从哪吹来一阵大风,旌旗被吹断了!”,九黎族人素信天地,深知旌旗不折自断乃不祥之兆,一个脸庞乌黑如铁的勇士连忙掀开中央最大营帐的门帘,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双手用力托捧着那面刺绣着双角牛头图腾的黑色旌旗,嗓眼因慌乱而急促不安激凛凛地打着颤。

    蚩尤心中一凛,他甚至都能感到士兵心中那股隐隐不安之情几乎夺腔而出,快动摇了自己如铁般坚硬的信念,“难道连上天也要助你么?”他那如混沌般难以捉摸的眼眸中闪出几丝精光,“即使天要助你,那么我便要让上天也要屈服在我的虎魄之下”,蚩尤大声喝道:“适才阴风飕习,好不异常,料有阴人在侧,刺探军情,被孤王识破,虽伤得他半分,终被逃脱,临逃时更以一记虚杀箭射断旌旗,甚是可恶,他们忒是诡谲难测,鬼蜮人心,端是不可轻易中计!”

    蚩尤声如洪钟,话语响彻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九黎将士听蚩尤首领说得掷地有声又有理有据,心中疑虑尽释,哪还存有半分怀疑,紧接着一阵阵咒骂声不绝如缕,暗骂敌军卑鄙无耻,本已衰绝的士气在首领的鼓舞下,俱把对黄帝的痛恨化作手上兵刃的肃杀之气,似席卷大地的冬风,誓要抹杀世间的一切生机。

    正此时,一个身着绛紫色衣袂的小女孩闯入帐中,那头瀑紫如兰的长发随风飞舞,火红色的夕阳照在她那精巧细致的脸庞上,显得妖异而又绝美。她稚音未脱,好奇地问道:“爹爹,他们为什么都在欢呼大叫啊!”

    蚩尤本是刚毅的脸上露出几分慈祥之色,他蹲下了身子,一把把紫衣女孩抱在了怀里,柔声回答道:“叔叔们在为能够回家而感到高兴!”

    “那我是不是可以见到娘亲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小女孩的问题,眼前渐渐浮现了飘若柳絮、吐气如兰的女子,她纯洁地宛如天山上的白雪,不落凡间,不沾半点人间烟火,尘世间的勾心斗角,征讨厮杀,对她而言只能是一种亵渎,但他却不能放下兴盛九黎族的重担,同她共栖于那处名为百花境的世外桃源中,在蚩尤不得不离开百花境的时候,她把刚呱呱坠地的女儿亲手交到了他手上,说道:“今日一别,不知复期何时?但相对于一个母亲的关爱,她更需要一个父亲的保护,这些天我们不是一直在苦思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你说叫她‘棠归’如何,黎棠归,‘海棠依艳,盼思如归’”

    那日,常年花开不谢的百花境下起了花雨,姹紫嫣红,落英缤纷,苒苒洒洒,落个不停,花露沾湿了她的皓腕秀螓,逾显娇艳,黎贪抱起小棠归,忍心毅然转过了身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忍不住回过头,自己就永远也离不开了。那次,也是他第一次流下了满眶的英雄热泪。

    蚩尤楞了半晌,才缓缓回过头来,微笑答道:“是啊,可以见到娘亲了!”

    小棠归兴奋地扭动着上半身,拍手叫道:“终于可以见到娘亲了!”,那声音既高兴又雀跃,就好像春天里鸣叫的百灵鸟,足可洗尽人世间的一切脏恶。

    晓月初沉,星月方退,无边无垠的涿鹿之野显得是那么寂寥。天边飞来了漫天秃鹫,兀叫尖啼,惹人烦厌,几道箭矢掠去,立马轰然散去,但盘旋片刻,又聚集于众人的头上,驱之不绝。

    蚩尤昂首兀立,衣袂猎猎,他蹲下了身子,捧起一抔鲜土,鼻息之间,传出了淡淡的血腥味,在这片被热血淋湿的土地上,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勇士的荒骨,不知道飘荡了多少无辜的亡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太昊伏羲氏羽化,华夏部落与九黎部落的矛盾日积逾深,而神农氏的横空出世,更是把两大部落的地位如乾坤般倒转,自此争端不休,战火百燃。

    当此时,狂风呼啸而过,血色沙子从指间簌簌飞散,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没未有的疲惫与苍凉,即使从来都身浸于战争之火的自己,也无来由感到一丝厌倦。

    远处号角清寒,旷远而持久,和着周围的战歌和啼叫,更觉彻骨森冷。蚩尤极目望去,东南方向数十里外,炊烟隐隐,时卷时舒,与天河连成一片,难分彼此,渐渐氤氲消散,现出晴朗碧空。

    远空呼啸声起,转头望去,当空飞下一人,那人背生双翅,身体长满了洁白的羽毛,只如仙鹤降世,正是羽民氏族的“雪灵”白鸿远。

    蚩尤大喜,快步踏上前去,问道:“白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不知道黄帝大军分布如何?现在又有什么动向?”

    白鸿远神色凝重,朝他躬身行礼,沉声说道:“黄帝大军气势正盛,又凭借熊、罴、狼、豹、雕、龙、鸮等鸟兽之利,迂回迎击,攻防难测,且涿鹿之野上又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华夏部落,大有与我九黎一决雌雄之意,就兵力而言,我军教之难及,且我军深入腹地,后路被截,后援无助,只可凭破竹之威,决一而胜!”

    蚩尤大骇,以往那些敌军部落畏于自己的神威,莫不是闻风胆裂,卷族而逃,哪来还有勇气与自己的九黎大军做正面的交锋,想不到大荒黄帝居然有这么大的凝聚力,这个生平大敌就如一张蛛网的中心节脉,短短几个月内,就牢固把各自为政的部落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足可抗拒天下的强大力量,又加上黄帝部下大将应龙神勇难当的冲锋陷阵以及识术谋略的风后在背后运筹帷幄,一直所向披靡的九黎大军自此挺进大荒西泽山便遇到了巨大的阻碍,与黄帝大军九战九不胜,败炎帝之余威早已消耗殆尽,如就此后退,莫说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且经此役,黄帝威名远播,必能一统海内大荒,九黎族的大愿只能化作水月镜花,可望不可即了。

    风伯飞廉躬身向前,说道:“陛下务忧,敌人虽多,但多肉体凡胎,不谙水性,难拒雨风,待我与雨师纵来风雨,到时水漫涿鹿,淹他大军个人仰马翻,自顾不暇,此战必可一战而胜!”

    雨师屏翳应和道:“风伯所言甚是,西北山谷山势险要,蜿蜒百转,恰是济水、黑河交汇之处,其汇处姬水常年长流如注,泛滥已久,只需吹风纵雨,黄帝大军只能枉死鱼腹!”

    蚩尤双眸精光闪耀,赞许道:“两位为解我族之忧,不惜染足俗尘,身涉乱垢,于吾族大恩,永世不忘!”

    风伯雨师齐齐恭献道:“陛下何出此言!你我知心之交,岂是利益凡俗可比!况大荒华夏部落日骄益甚,自神农氏执掌天下,黄帝中兴,妄自称大,驱我同类于海外荒山,逐我同胞于苗疆荒野,饥餐残暖,哪里又顾忌同根同流之实,陛下乘运而生,救吾族于水火,赫赫昭举,在下又岂敢推脱?”

    三军众将听闻风伯之言,身体内流淌着的狂野鲜血愈加沸腾,齐声呐喊道:“陛下必胜,吾族当兴!陛下必胜,吾族当兴!”,威声上冲九霄,震得秃鹫心慌毛软,连忙振翅高飞,再也不敢低临俯瞰,盘旋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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