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熟悉且沉闷的鸟叫声从竹林中传出，少年闻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前方，动也不动。
明梓背脊一阵发寒，揉着脑袋回想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过了许久仍然想不起来自己见过什么人。他将脑袋调整了一下方位，视线所能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年少时的自己，完全分辨不出真假。
他并不想盯着自己的背影发呆，于是脚往旁边轻轻挪了几步，伸直脖子，终于从少年的身侧缝隙间看到了一个衣装华贵的男子。
明梓刚想说话，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眼中的惊喜仿佛一瞬间就被冰水给浇灭，褪去了所有的感情，只留下冷漠。
父亲
“怎么会这样”明梓喃喃自语，脚跟不由自主往后倒退好几步。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想起了脑海那段尘封的记忆，他的胸口像是被人用力地扎了一刀，疼得说不出话。
他在雾曦宫生活多年，在这片竹林里出入成千上万次，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难受过。既然是有感觉，便不是幻觉难不成是他在做梦
做梦
应该不是
幻境
那出口又在哪里
明梓强行把目光转到那个少年身上，看着那个渺小的身影转向那个男人，低下头行礼。
这是要他再经历一次过去，才能找到出口
明梓越想越心寒，捏紧了拳头，只能继续等下去。
父亲正坐在他的面前喝着茶，看起来有些分神，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心事，神色相当凝重。
少年等得不耐烦，小心翼翼在皮靴里抽动起脚趾。明梓看到他的举动，眼中出现了一丝厌恶。
他年轻时习剑炼魂，父亲总喜欢在他最疲惫的时候给他传话，把他拉进这片竹林训教后，给他扔下几个任务，再让他滚蛋。正因如此，他总是在许多方面冒犯父亲，说许多不该说的话惹父亲生气。
“明天你去趟施恩殿，带明峤回来。”男子放下手上的茶盏，和蔼可亲地对少年说，“金阙宫的秦宫主看上了他，想让他到身边服侍。”
“什么”少年抬起头看父亲，不可思议地喊道，“三哥在施恩殿好好的，为何要去金阙宫”
竟然让三哥给金阙宫的宫主当男宠
父亲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是为了你三哥好”
少年哑口无言。
父亲厉声喝道：“把你的臭脸收起来。”
少年立刻换上了一种不屑的笑容，十分温顺道：“父亲，师尊命我三日后归山。倘若去了施恩殿，孩儿怕是回不了蜀山”
他的父亲突然笑出声，知道他是变相拒绝他的命令，看着少年道：“既然如此，你喝杯茶就离开吧”
明梓再一次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揍那个男人一顿。
这时，他忽然听见左侧阴暗处有微不可识的声音，转过头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正躲在竹林里。
明梓十分惊讶，一眼就认出了他。
明澜
他立马朝那个男子走了过去，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见他，故意到他面前晃了晃手，明澜依然没有发现他。明梓抬起手自己看了两眼，伸手想碰对方的头，结果手穿了过去，什么也没碰到。
果然是幻境
明梓收起了寻找出口的想法，忍住心中的怒意，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明澜。
这个人是父亲最爱的正室所出，从出生便备受宠爱。除了这个人，他和其他异母兄弟、同胞亲姐都不过是父亲利用的傀儡。
不过明澜不受老天爷的宠爱，天赋差到极点。
自从天都被魔族入侵，战乱后的仙界除了坟墓便只剩下无人的仙山，需要人来维持秩序，只能从人界找继承者。
老祖宗当年给他们许下仙位的承诺，条件是必须有单一的天灵根，但是明澜没有。爱子心切的父亲为了让明澜得到仙位，剥了四哥的灵根，硬是帮他洗成了单灵根，可惜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衰老和无法修炼，原因便是他的仙根不稳。
明梓看着全身裹得黑漆漆的明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从小生在仙界，年幼时不能理解明澜为何总是很阴沉，郁郁寡欢。后来才知道他老化得极为严重，喜欢戴着斗笠也是因为面容衰老，连喜欢的女人也不敢追求。一辈子都活在父亲的操控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令人憎恨又让人同情。
明梓看着跟少年交谈的男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他们父亲是一个既寡情又好色的人，脸上笑容鲜少，不管走到哪儿，欢悦的气氛都会被他的冷漠抽空。他生命里的任何事和任何人都令他无比失望，在他的五个儿女中，只有明澜能接近他那可笑的标准，剩下的兄弟姐妹，都只不过是他用来交易的货物和工具。
当然，父亲的无理要求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
他的三哥明峤虽然性格温顺，忍耐得住不公平的待遇，早年去逐月山修炼，至今也没有回来过。不管父亲施加多少压力，对他的指责有多不公平，等等他都从未放在心上，也从不接受父亲的任何命令。
明梓在这一点对兄长很是敬畏。
他因为母亲的勒令，不得不服从父亲。从小便为了父亲那所谓的“优劣”不懈努力，千辛万苦上蜀山修炼，对待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严苛。
可惜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赢得过一声夸奖，连一句承认，父亲也没有给过他。回首种种往事，他觉得父亲只不过是想把他子女身上所有的善良和怜悯心统统驱逐，哪怕是成为权力下的白骨也在所不惜，可惜他做的并不够好了。
明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若是三哥还活着，天都自然是明家的；倘若三哥也跟他一样“死”在魔族手中，那父亲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梓儿，自从魔族入侵天都，乌始仙尊陨落，昆仑宫的消亡。如今仙霞岭正是一轮旭日当空，我们明家想要权利，金阙宫的主人自然是惹不得”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儿子，委婉道，“若是见到你三哥，就替为父好好劝劝他能被秦宫主看上，那是他的荣幸。”
少年点了点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过他还是纯粹想为三哥拒绝父亲这种无理的要求。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背后的人不屑地看着他的离去背影，仿佛自己儿子方才说的话让他多么难堪
少年前脚刚离开竹林，明梓身边的明澜便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少年走去。
“明梓，你什么意思怎么可以对父亲这么不尊重”明澜愤怒地拦住他的路，愤怒地问他，“为什么要拒绝父亲明峤那个家伙多少年没回过家了他一心待在仙霞岭，可曾为明家考虑过”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下一刻他便傲慢地抱起双臂，蔑视地看着兄长道：“你当然不会拒绝父亲，因为你就是个废物，能安分守己就已经足够，父亲还能指望你帮他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拦我的路滚开”
明澜抓起他的衣领，愤怒地把瘦小的少年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我永远都不会活得像一个废物你现在可以笑的畅快，以后我会让你只能爬着见我”
明梓冷哼一声：“我拭目以待。”
说完，他挣脱明澜鹰爪般的枯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