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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黑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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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若暴亡,无人称相,东京城风波更险,未定是好事。”

    “和尚见过邸报不曾都堂已有新相。”

    湘君楼外河岸边,一僧一道对面而坐,半条鱼半壶酒消磨夜色。

    真经客将一页纸递到他面前,字迹残缺晕烂,娑婆陀目不知书,唱句佛号道:“不立文字,乃得心传,老僧识不得谵妄之言。”

    道人举止落拓,收纸道:“罢了,和尚不识我中原文字。”

    娑婆陀道:“来此一千年,莫论文字,便是法号也作前尘往事,一概记不得了。老道,你又叫什么”

    真经客思索半晌,惘然道:“本名忘尽,聊使薄名而已。”

    “东京城热闹,游行其间,无需名姓。不立名姓,方得大道。”娑婆陀安慰他,招手道,“店家,煮肉来吃”

    话罢,他使箸将剩下半条鱼剔干净,咂来有味,埋首笑道阿弥陀佛。

    荷叶如盖,随风摇曳,真经客捋须举壶,见水面男女遨游作伴,叹道:“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和尚自他乡来,可曾见过好世界什么模样”

    “十八泥犁,正是好世界。”

    “好慈悲的出家人。”道人失笑。

    “度他解脱,是大慈悲。”

    娑婆陀吃罢,鱼骨往水里一抛,道:“老僧昔有一名弟子参欢喜禅,度尽东京城行首美妓,自己尚未得悟,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入轮回再悟。”

    “今夜过后,蔡京若未暴亡,和尚可会替他解脱”

    “他因果不在我这处,老僧无缘干涉。”

    “说来稀奇,两个出世的,竟比我这入世之人还要上心。”

    僧道二人循声望去,小舟穿桥过洞,舟头人影仿佛可见,一路顺流淌下来,泊在汴河桥前。

    儒士登岸,秀发正眉,骨格清俊如兰。

    僧道笑他道:“一个入世的,竟比我等更像仙人。”

    “金明池风光误人,在下来迟,自罚三杯赔罪。”知人士欣然入座。

    “长风起于青萍之末,天下将变,你倒悠哉游哉惬意得很。”真经客道。

    “将尽天下之变者,必通天下之常。汴河鱼水如昨,我便以为,这天下纵变,也变不到哪里去。”

    知人士自酌,又说:“和尚,常言道佛门有好生之德。我在金明池救了个落水书生,若下十八泥犁,可有功德相抵”

    “长老,茭白鳝丝来喽”

    娑婆陀鼻翼翕张,及至行菜小哥托盘而退,挟一大箸鳝丝入口道:“痛快,让他忍受人世苦,修心养性,正是好功德”

    “那书生屡试不中,进不得太学,便想一死了之,死在琼林苑金明池,也算死得其所,勉强是个进士死法,”知人士道,“人穷志短,金明池何辜。”

    “照你此言,我也有一桩功德。”

    真经客举起药葫芦晃荡,内中当啷啷响脆,他竖三指笑道:“在下今日巧逢因缘,舍出去三粒黑丸。”

    “黑丸死,红丸生,道兄此举也是功德一件。”知人士颔首附和。

    话罢,三人相视大笑。汴河桥对过,霆火冲天而起,声震泥犁,刹那亮如白夜。

    六鹤堂石崩地裂。

    蔡悯紧闭双目,再睁眼宅前满门破败。

    他本在录事巷消遣光阴,听闻薛灼灼败了,心里很是幸灾乐祸,预备上门羞辱一番,半脚没进桃花源便被老父遣人拿住。

    败者不仅是薛灼灼,更是蔡京。小衙内遥不可及的天从此塌了。

    阿翁茶饭不思,早早便回明正堂歇息。人人皆似那水葫芦绑成串儿一般,吊得七上八下。小辈食不知味,只有长姊不见踪迹。

    蔡悯惴惴难安,入夜后,她终于回来了。

    热气如汤冲刷,六鹤堂立时炸毁,汴河两岸轮廓历历。始作俑者阉然立于桥上,纹丝不动,正对火光,剪影犹如木傀儡。

    她见幼弟惊惶奔至眼前,神情自若道:“可还精彩”

    蔡妩右手持火信,左手尚有一枚黑丸,迎面朝他堪迈出半步。

    蔡悯起怖心,似惊弓之鸟,当即跌仆在地。

    他手脚并用爬下桥,踉跄往后宅跑,默道,这恶女人,只有阿翁能打杀她,滔天大祸,谁也救不得

    惊变起时,相宅门前已被清空,蔡妩见有旧人守候在此,讥道:“何必自寻烦恼。”

    晏洵见她冷峭一如既往,摇头道:“介眉,你误会了。”

    “且念金明池同席之谊,劝你大局为重,早日回头是岸,”蔡妩道,“再不脱身就晚了。”

    未及反应,他便被下仆强行带离,走出十数丈,一行人尽皆掀翻在地。

    晏洵两耳嗡嗡,身后六鹤堂缓缓坍塌,这本是极短的过程,在他眼中却有七年之久。

    蔡门之基一夕间石烂如沫。

    原来这个疯子也恨蔡家。

    下属回桥复命,从她掌中接过黑丸和火信,却听蔡妩喃喃道:“可还精彩。”

    江湖心量不比庙堂心术,谢皎纵有通天本事,年少气盛,难免受人激将。

    但她想不明白,老果子狸佯作一心赴死,于他而言有何好处。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我为十万人杀你,乃官咎,非民之罪。黄泉路远,蔡太师先行一步,蓬蒿人命贱不送。”

    薄刀加颈,机会难得。谢皎一足立地,一足踏案,正欲给他个痛快。

    “不是王黼,不是童贯,也不是三大王。”蔡京忽道,“仙姑挂名洞真宫,可还有牵挂,不怕老夫平了此处”

    谢皎一顿,嘲道:“死人如何开口。”

    “也罢,也罢。”他话锋一转,“我死后你告诉他,其所图谋不过痴心妄想。若依老夫一言,或可能得苟延残喘之机。”

    “你待如何”

    “淮东还剩几成人马”蔡京道。

    “我与你谈不拢,前仇旧恨,太师还是亲自下去和他谈吧。”谢皎道。

    偏在此时,崩天裂地骤响,户牖震颤,二人俱是一愣,窗外红云杳杳而上,相宅嘈杂不安。

    食槐鸟轰然惊飞。

    大门咣当撞开,蔡悯力竭摔进门来,尖喝道:“阿翁妩姊她啊来人,快来人”

    侍卫狂奔入院,脚步渐近,刀剑出鞘,四下尽作金石声。

    “明正堂守备森严,每过一炷香便有十人夜巡,如此通宵达旦,不曾有半刻缺人侍候,除非蔡京不要命。”

    言犹在耳,谢皎默默算计,时辰果真不等人,抱憾道:“我走这遭,只认了你的仇,却来不及要你命。”

    “可惜,可叹。”蔡京尚自提防。

    “那便换他祭奠。”她提气朝小衙内掠去。

    蔡悯满背毛发尽竖,喉头紧锁,半个字也说不出,便见一只夜叉持刀扑面而来。

    他当即夺过墙角箭壶,抛手飞撒,边撒边退,闷头遁至堂外,也不怕误伤蔡京。

    谢皎追上,左右两刀铛铛断箭,第三箭贴腮衔在口中,一把将他扔上屋顶,箭柄应声咬断。

    她呸地吐出一口血,活动拉伤的手臂,朝护卫连射一圈水蛇箭,包围立时大空。

    蔡悯正伏身琉璃瓦朝下窥望,夜叉拔地而起,骇得他掉头就爬,往最高处逃,像要逃进月亮里去。

    谢皎奔上前将人捺倒,蔡悯抽不回手,张嘴便咬小臂,被她一掌扇昏过去。

    侍卫有所忌惮,弓弩满张,却不敢轻易出弦。

    而院中,管家提灯滚进明正堂,三步跌了四跟头,跪地察看,一家之主正委顿在太师椅中生死未卜。

    他气血冲脑,心悸症登时发作,忽又弯出两指试探蔡京鼻息,这才长吁口气,指使道:“快去请赵太丞就算跟天王老子吃饭,也要把他八抬大轿给我绑过来”

    “大管事,大管事”

    侍卫慌张报信,管家气不忿,兜头就是一掌,那人吐出半颗牙,唯唯道:“是小衙内”

    管家适才记起还有一个金贵人落在匪徒手里,不禁眼前发黑,嗷一嗓子晕过去。

    相宅后街,夜游人未散,驻足指点不休。

    蔡悯在谑笑声中醒来,里外无衣,似白虫一般赤条条悬在半空,被那恶匪用龟甲缚绑死吊牢,窘出两滴眼泪。

    “阿嚏”他浑身发抖,羞愤欲死,恍惚间却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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