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咬着人家食品厂不放，非要他们登报纸道歉。
“行了，人家轻工业也有人要吃饭的，把那条生产线的产品下架撤回然后整改就行了，你这次怎么这么较真儿？”实验室的同事劝何多别死磕，又不是闲得慌。
何多说了，“怎么能叫较真儿呢？这是文明走到21世纪50年代起码的公民认知吧。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知道吗？现在我们的身体素质是更好了，但不代表有些人就可以卖黑心食品坑老百姓的钱啊，以我的食量，要是样样都吃了坏事，那我还怎么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吃是多重要的事儿啊，绝对绝对不能敷衍了事！”
“是是是，你说得对。”同事只好附和。吃对何多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大家的确是有目共睹的，就不再管他了。
何多大步跨到谭速因身边，“谭教授，你也觉得我矫情吗？”声音里隐含的“求支持“就差脱口而出了。
谭速因扶了扶眼镜，转向他，“你指的是哪方面？”
何多瞪大了眼睛，扬起下巴连点了几下，“当我没问。”他顺便扫了一眼谭速因的实验记录，看上去再过几天就能结束了，扬手想要拍一下谭教授的肩膀，到半路没敢付诸实践，手轻飘飘地落在了实验台上，小声道：“谭教授这个课题的奖金貌似不少啊，到时候要不要请我们吃点好的？”
“因为有你的前车之鉴，最近还是不要乱吃东西。”谭速因看着何多，严肃地道，“奖金还是自己挣的比较香，对吗何教授？而且，我正存老婆本，你还是不要乱打主意。”
谭速因走去给器皿消毒，何多望着他的身影，转头问一个个都很惊讶的同事，“他什么意思，是打击我下午的时候第91次实验失败吗？”
大家都没反应，何多回味了一下，惊讶地差点蹦起来，“什么老婆本，谭教授有相好……不是，谭教授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你们知道吗？”众同事纷纷摇头，在座的关老师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加入话题。
出来在浩园抽了一根烟，谭速因提步往实验大楼走。
一颗篮球飞过球场边线，在外墙上砸出一簇蓝色的方块，随着篮球落地，方块消散不见。一个浓眉俊颜的学生跟着跑过来，朝外面的谭速因喊了声“谭教授”，谭速因扭头看了一眼，隐约记得是教过的某个班级里的学生，颔了颔首，径直走过。
队友一手搭在那名学生肩上，顺着其视线，跟随着谭速因的背影，“原来你喜欢这一挂的啊？”说着他微仰首看了看身边的队友，仔细打量他的侧脸道，“虽然也挺配的，但我觉得教授太冷了，你追不到。”
学生喃喃道：“教授一向醉心于植物研究，别说名字了，到现在连我们班有多少个人他都未必记得。”
而至于何多腹泻要求食品公司登报纸道歉有没有后续，谭速因是不会抽时间关注的。后来听学校有老师闲聊时说起，听说这件事还惊动了某位部门领导，此是后话。
谭速因回到实验室便投入研究，他用滤器将降尘固体微粒筛出来，继续最后阶段的实验，看进度预计本周就能完成这个课题的论文。
一种性质向另一种性质的突变是可能的，植物在理论层面能感觉到哪些外界因素又能感觉到多少，他现在研究的便是这样一个相关课题，可以把它简单地叫做植物的质变，但究竟向什么样的状态质变，他还未得到一个理论可能的结果。他其实有时会想，无论方向是什么，结果是手段吗？还是说结果就是他追寻的方向呢？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样的研究对人类进步究竟有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可不会在意。
谭速因在空格里录入：2056年8月第二组终实验，编号2303。
在实验结果及分析那一栏，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第七对脑神经似乎有点失控。他将眼睛挪回显微镜前，再次确认自己方才有没有看错。
植物细胞再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像他观察到的这么快的真的未曾见过，也不记得有哪个论文里曾发表过相应内容，这就好比一个瘸腿的人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内自愈长出了腿来。他发现了再生能力堪称前所未有的植物细胞，当然这一点还需进一步的科学验证。它们来自于苔藓植物倒没有令人惊讶。老实说这不是他所预期的，也非其心驰神往的方向，但实验结果就是如此，没有偏误。
他眼锋划过中控室的方向，他的终端没有进入那里的权限。
如果此时配电室断电，在约六秒钟之后，电路系统会在自检后恢复电能供应，在此前后共七分钟内的未保存电子资料有损坏的风险。
显微镜下，一个个细胞就像拥有动脉的小心脏，舒缩有序，推动着内部某种神秘的循环。通过这一个小孔，他还看不到豹身上的那块斑纹。
填好结果分析，谭速因点击保存并关闭了界面。收拾好器材，他转身朝门边走去，终端置于感应器前，门向右边滑开。
他在休息室里寻了把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打开终端上的网络连接，浏览到关于那位贺女士的新闻，点进去一看，对其死讯只是一笔带过，讲的还是经济与环境的大命题。点开相关链接，竟还有专门写贺女士的花边新闻的，说她今年40岁，但看起来只有30出头，美丽而端庄，一手创办的自然至上占据了全市50%的环保项目份额，终生未婚。
没什么有价值的讯息，谭速因关闭网页，感觉到终端微震。
“您好，请问是谭速因谭教授吗？我是本校编号008行政服务型人工智能，这里收到一份您的快递，请问您希望何时何地领取？”
“你在四号实验楼东门等我一下吧，我现在下去。”
谭速因下楼签收了快递，返回休息室。
终端识别通过，“您好，尊敬的客人，请问您需要现在开启快递吗？”
谭速因在界面上点击“是”，快递盒自动开启。
他取出里面一个纸包的长方体，扁扁的像个盒子，这年头还用纸包东西可是少见。他拆开来，轻皱眉，好在他对旧物还有点常识，正反两面翻转着看了看，确认是一盒上世纪□□十年代流行过的盒式录像带，他还是第一次摸到实物。
几年后他都还会忆起，自己将盒带抽出包装纸的那个画面，像是从时间的黄沙底下，拖出了一具具被淹没的生物残骸。
盒带和包装纸上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电子运单上只能看出是本市寄出的，留有本市的邮编。被淘汰了差不多半个世纪的物件，保存到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播放。
啪嚓——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何多咬着吸管晃过休息室，又倒走几步回来，扭腰探头，“哟，谭教授拆快递呢。”
谭速因一边将盒带塞回包装纸放进快递盒，一边“嗯”了一声。
何多递出另一杯奶茶，“校门口新开的店，低糖低脂，营养丰富，谭教授要尝试一下吗？”
“两杯更配你。”谭速因说着，夹着快递盒走过来，将何多拨到一边，走出休息室。
“哼，你就是嫉妒我吃不胖的完美体质。”何多幽怨地小声嘀咕，没一会儿不甘地喊了一声，“谭教授实验完成了？”
谭速因换了常服出来，“待会儿有课。”他一周只上四节课，三节小课一节大课，那节大课还是选修课，学生来不来他不管，只认最后提交的论文，教学任务轻松。虽然他不管出勤，可每次阶梯教室里几乎都坐满了人，时有未选修这门课的来旁听，望着他的每一张面孔都挺专心的，究竟有没有认真在听讲课内容就不知道了。
这所学校校史不短，有的教学楼建于近半个世纪前，这栋楼便有着四十二年的历史，白墙没有刻意重刷过，角落里还留有往届的学生留下的墨宝或涂鸦。
一个男生从后排摸向过道，朝着后门遁去。谭速因眼尾瞄了一眼。
室外传来隐隐的闷雷声。
男生的左袖向上皱起一截，露出手臂上小部分像是刺青一样的图案，隔得有点远，谭速因只隐约辨出有着奇怪的形状。
选修课一次分两节，此时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正好响起，那男生站起身来，从后门钻了出去。谭速因显然不能将人和名字对上号，如果是旁听的学生，连名字他都不会在名单里找到。只是那个刺青奇怪形状的一部分，仿佛还滞留在视线尽头的空气里。
有学生跑到身边问问题，对植物学抱有求知欲的学生，他是有问必答的，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不大露出他们期待的笑容。
廊道上响着来来回回的足音，不同肤色或是不同发色的学子三三两两地穿过，没有谁特别引人注目，像谭速因这样纯正的黑发黑瞳，反而不多见。
学校将隔壁楼的一二层出借作为展馆，正举行着为期二十天的一场展览。听说是展览品都很冷门，策展方资金不足，跟校长交情不错，免费借地开展，在线上看展即能身临其境的今天，会亲自到场的人并不多，何况还没什么知名的展品。
